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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苍霖坐在饭桌前,紧抿着嘴。
“今天的饭菜不合路公子的胃口吗?”云寒衣拿着筷子敲着碗沿,笑眯眯地问。
路苍霖依旧紧抿着嘴,不说话,语言沟通对云寒衣毫无作用,他在用行动拒绝云寒衣乐此不疲的喂饭行为。下午那顿饭本以为只是云寒衣的心血来潮,可到了晚饭时路苍霖才意识到,云寒衣就没打算让他自己再碰筷子。
“本座想起一道名菜,不如今日做来给路公子添添胃口?”
路苍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云寒衣依旧笑语晏晏,可他知道,云寒衣在他面前自称“本座”时,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听说这驴肉最好吃的做法叫‘活叫驴’。把活驴绑了,备上滚开的热汤,想吃哪儿就把哪儿浇熟,然后当场割下来。”
云寒衣顿了顿,伸手在路苍霖越攥越紧的手背上慢慢划过,好似在挑选哪块肉好吃的食客,“那驴啊,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被烫熟割下来,装进盘子里,配上佐料,端上桌子,真真是色香味声俱全。路公子现在看不见倒也无妨,这道菜,最风味的地方便是它的叫声。”
路苍霖惨白着脸,嘴唇翕动,此刻他虽看不见云寒衣的脸色,却听得出那声音里的冰冷。
“今儿是谁做的菜,败了路公子的胃口,绑来。”云寒衣又敲了敲碗沿,说得云淡风轻,一字一顿,“剐了,给路公子下酒。”
“云寒衣!”路苍霖喊道,声音忍不住哽咽。
“怎么?”
路苍霖感觉到云寒衣的气息喷在脸上,刚才还冰冷得让人胆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阳春三月般的温柔,“路公子不想吃‘活叫驴’,那想吃什么?”
“喝……喝碗汤。”路苍霖眉毛抖动,忍着眼泪,忍到眼角微红。
随着几声轻轻吹气的声音,盛着热汤的勺子递到嘴边,路苍霖乖顺地张开嘴,由着云寒衣喂,不凉不热。
“还想吃哪个。”云寒衣兴致极好地看着桌上的菜色给路苍霖报菜名,事事询问,温柔体贴。
一顿饭吃得竟有些温馨。
不过路苍霖更想哭了——撑的。
云寒衣是想把路苍霖喂胖些,却也不想撑死他,只是饭前的小插曲吓着了路苍霖,一顿饭吃得他不敢再拒绝,此刻撑得脸色发白,人有些恹恹的。
“做饭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如此?”云寒衣拉着路苍霖散步消食,觉得有些好笑,前几日还发狠似的要杀人,如今又成了活菩萨。
“我……杀人,是为了报仇。”路苍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认得听雨轩之外的路,只能任由云寒衣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不知要去哪里。
“你的仇敌,可是连做饭的也没放过。”云寒衣嗤笑道,路家是鸡犬不留的灭门啊,“路长志死了。”
路苍霖的手心冒了汗,不由地抓紧云寒衣的手,“什么时候?”
路长志是路青枫的三弟子。路家生意遍布海外,上次出海的船队由路长志负责,如今正是回程的时日。
“昨天在沧州发现的尸体。”云寒衣本打算派人去岸口守着,等路长志一登岸便悄悄带来极乐净土,路苍霖如今需要帮手。可是派去的人被抢了先,只接到了具尸体。
沧州临海,路长志是登岸便被杀了。
路苍霖一直没有试图去联系这个因出海而唯一幸存的师兄,他以为自己陷入追杀,已无雪云霞,对方必然会用路长志为饵来诱捕他,只要自己不露面,路长志便是安全的。
如今路家灭门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以路长志的身手听到风声有所防备,自保应当是不成问题的,至少比带着路苍霖这个什么都不会的累赘强些。
“为……什么?”晚风有些凉,路苍霖觉得很冷,形销骨立的脸颊抖动着。
“谁也不要相信!”路青枫的遗言反复在耳边回响,路长志被杀害的速度如此之快,是否和这句话有关,他会去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沉默。
云寒衣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想从路青枫的嘴里逼问什么,赶尽杀绝又是想掩藏什么?杀一个许久不在门派的弟子比杀路家的少主更紧迫?
路苍霖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别过脸“哇”的一声,晚饭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他无助地跪在一地污秽中,泣不成声。
幕后之人从来没把路苍霖当目标,杀他只是顺手而为。那个人是这般地了解路家,他确定,在太白山重过一切的路苍霖知道的东西不会比在海上漂了大半年的路长志知道的多。
路苍霖的行踪可以慢慢找,甚至不用找,云寒衣的出手相助是意料之外的变数,若非净琉璃火,他本就活不了多久。
是灭门,也是灭口。
路苍霖绝望地睁着眼,眼前是一片孤独的黑暗,越来越静,越来越黑。
云寒衣揽过路苍霖,沉默着,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背脊。
微微的震动从背脊传到胸腔,一下又一下,陪伴着那颗在黑暗中缩瑟的心。
“我会帮你的。”
路苍霖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温柔的声音驱散了夜风的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