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得知了陆景明卧病的消息,不多久,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停在了庄子前。
魏婶告诉阿离,是陆老爷来了。
她说这话时,眉梢眼角的笑藏也藏不住:“老爷还是疼公子的。”
阿离“哦”了一声,抿着唇掬了一捧井水净手,冬天的井水冰凉刺骨,她皱起脸瑟缩了一下。
魏婶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将她冻红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大手里:“你这孩子,怎么拿井水净手?厨房灶上烧着热水的!”
阿离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我晓得了,婶子。”
魏婶握着她的手坐下,轻声问道:“你这几日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嗫嚅道:“没什么事。”
她花了三日时间将那两亩地深翻好,为此特意找集市上的铁匠铺打了一把称手的锄头,还找徐英借了她家犁地的老黄牛,如今地是平整好了,看着终于像模像样的了。
可徐英跟着来看了一眼便道,这两块地从未被耕种过,肥力不足,种不了东西,至少要三个月时间,才能将肥力恢复至可耕种的程度。
三个月时间……
阿离一下子沮丧不已,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脱落,露出粉色的嫩肉,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她没有理由再在陆家住下去了。
她没有时间了。
可还未到晚上,魏婶忽然神神秘秘地同她说,老爷答应了,过段日子就会将公子接回府上,不用再住在庄子上了。
阿离放下手中香喷喷的红薯,问出了心中一直的疑问:“老爷既然疼爱公子,为何不早早将他接回去呢?”
魏婶同她一起围坐在火炉前,讲起了从前的事情:“我们老爷原也是士族大家出身,可惜少年时家道中落,未能如太老爷、太夫人所愿高中金榜,为了活命,才做起了买卖。”
时下重农抑商,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商人的地位低下。
“或许是祖上庇佑,老爷的买卖越做越大,有了个皇商的名头,攒下了如今的基业,还娶了同为富商的倪家小姐为夫人,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可老爷出身书香门第,始终对于当年未能高中一事耿耿于怀,而在一次外出查检名下铺子时,他遇见了公子的生母。”
阿离剥红薯的手一顿,缩回唇边吹了吹:“然后呢?”
魏婶看她一眼:“而后,便有了公子,只是老爷并没有将他们母子二人带回府上,连这位……夫人的身份名姓也无人知晓。”
阿离想起陆老爷那种严肃沉闷的脸,陆景明的模样想来是源自他娘。
“那时我和老头子在前院做事,只偶尔听议论说,公子的生母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知书达理……”
其实当时府里对这位夫人的议论很是不堪,都说她是勾引人的狐狸精,不要脸,魏婶当时听着只觉刺耳,从不与那起子人一起嚼舌根。
阿离明白过来,不由对陆老爷有了几分鄙夷。
魏婶叹了口气:“过了几年,我和老头子就被老爷指派到这里照顾公子,也从没见过那位夫人。”
火炉烧得正旺,烤得人手脚都暖和极了,阿离咬下一口红薯,嘶哈嘶哈地呼着热气:“既如此,那老爷为何会突然要接公子回府呢?”
魏婶今日并没有在书房伺候,不知父子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是猜测:“大约是公子自小身子骨弱,近日又病了,加之春闱快到了。”
“春闱?”
魏婶拿帕子擦掉她嘴角的残渣:“阿离可还记得我说过,公子的学识在上溪郡都是出了名的?”
“除公子外,兴阳郡的府里还有四位少爷,皆是那位夫人所出,”魏婶继续道,“可在学业上,无一人能比得过我们公子,甚至都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阿离眼中倒映着火光,轻轻点头。
陆景明和他娘,都是陆老爷心中那份不甘延伸而出的寄托,只是这份不甘不知伤害了多少人。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叔忽然开了口:“除了老婆子所说,我今日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为着府上盐船运货的事情,公子与老爷说了许久。”
他还记得老爷听完后的神情,极为满意和骄傲。
只是,这次回府的只有公子一人,他们两人都被老爷留在了庄子上。
魏婶也沉默下来,眼中似有水光,借着添火的由头,匆匆走了出去。
阿离看着眼前两位老人,在他们浑浊的眼里读出了担忧。
*
从厨房出来时,阿离只觉心口闷闷的,她沿着回廊往房间走,忽然转角处出现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她一怔,连忙转身就要躲。
“站住。”
轻飘飘的两个字传来,落在阿离耳里犹如催命符咒,她只得立在原地,两只手在身前拧成了麻花。
声音的主人越来越近,在她身后两步停下,阿离不得不转过身。
陆景明垂着眼,看不出情绪:“陪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