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一袭暗青竹纹鹤氅,墨发以浅色玉簪束起,手上拿着掐丝珐琅手炉,神情比寒冬月色还冷几分,此刻垂眸看着她,压迫感十足。
阿离悄悄往后挪着步子,想要离他远一点,陆景明却像是看不懂,又往前进了一步。
“你害怕我?”
阿离吓得一个激灵,连连摇头。
男子的心变得比上溪郡的天气还快,分明那日还对她冷脸相待,如今怎么又……真是可怖。
陆景明上下打量她几眼,转身,示意她跟上。
阿离想到那日两人的不欢而散,才走出几步,又道:“那个……”
陆景明的脚步不停,留给她一个漠然的背影,阿离只得小跑着跟上去:“我能不能回房取件厚衣裳?”
陆景明恍若未闻,阿离听着耳边呼啸的寒风,担心自己今夜会冻死在屋外,而陆景明也定然不会帮自己收尸。
为了这条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能活得长一些,阿离快跑几步,拦在他身前:“公子!”
陆景明扫她一眼,修长的手指在手炉上点了点:“麻烦。”
阿离知他这是同意的意思,立刻朝厢房跑去。
陆景明漫不经心地立在原地,仰头看向头顶的月。
阿离穿上厚袄出来时,见他一人站在空荡的庭院中,浓重的雾气不知何时笼罩了这片天地,到处弥漫着凄清孤寂。
阿离理了理头上的绣花暖帽,小跑过去:“我好了,公子。”
陆景明缓缓看过来,眼神一顿,不紧不慢地开口:“姑娘这身行头,甚是别致。”
阿离低头,扯了扯身上的石青对襟小袄和银红袄裙,腹诽道:她这些御寒衣物都是挑最便宜的买,哪还顾得上颜色杂不杂,能穿能保暖便行了。
陆景明却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话,眼中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姑娘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阿离立刻打断他,提着一只灯笼就往前走,“公子不是要我陪着去一个地方吗?我们现在便去吧。”
陆景明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一路上,阿离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一只手冻红了,就换另一只手提,陆景明则捧着小巧温暖的手炉,施施然跟在后面。
每到一处路口,陆景明不仅不出言提醒,好几次任她走错路,还要等着阿离主动来问他,该往哪个方向去,短短一条路走得无比坎坷。
阿离心里渐渐憋起一股气,却又没那个胆子发出来,毕竟如今仍住在陆家,她鼓了鼓脸,咽下这口窝囊气。
怎么活得比在潘府还窝囊些。
终于,在眼前又将出现一个路口时,陆景明清朗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就是这儿了。”
他们正在一座山崖上,眼前一片荒芜的杂草,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夜,从这里看下去,整个上溪郡的灯火都匍匐在他们脚下。
阿离停下来,觉得这里有些眼熟,在她还在思索着何时来过时,陆景明已越过她朝前去了。
阿离连忙跟上:“这里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的话,就过来。”陆景明站在山崖边,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消失。
阿离按住快要被吹飞的暖帽,犹豫道:“……公子不会把我推下去吧?”
陆景明愣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若姑娘心愿如此,在下愿意效劳。”
他朝山崖下看了看,认真道:“从这里摔下去,应该会死得比较快,没什么痛苦。”
说着,他朝阿离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
阿离:……
“还不过来吗?”陆景明抚了抚领口的毛边,神情淡然。
一番天人交战后,她抓紧了手中的灯笼,一脸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他应当不会在光……夜黑风高时杀人,吧?
见阿离如蜗牛般慢吞吞挪动的模样,陆景明兴致缺缺地转头向山下的人间灯火,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回去,不过是第一步。
陆景明眼中情绪涌动,没注意到阿离已经站到了他身边,见陆景明正在出神,阿离也就识趣地没说话。
她脚下站得稳稳的,小心地朝下看去,山崖并不算很高,即使是黑夜也能看到一点崖底:
沛九河从下方山谷蜿蜒而出,因下游淤塞,上游处的水量多起来,流水潺潺,映照出片片月色,像一条璀璨的星带。
回忆涌上心头,阿离不确定地开口:“我当时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陆景明回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天流,杳如星河上,但觉云林幽。”
“姑娘可知这两句诗的意思?”
阿离“啊”了一声,老实摇头,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读诗了。
陆景明眼中并无意外之色,煞有其事地点头:“若死后能得此美景相伴,姑娘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遗憾。
“哦,那很不好意思了。”她现在还不想跳。
阿离有些腿软,往回退了几步,顺口回道。
在陆家这些时日,她觉得自己有些摸到与陆景明的相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