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本上,她不把莱雅莉当一回事,这不是说她厌恶她,不,甚至她很同情她,但对伊米忒提来说,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受困于折磨与有限寿命的可怜虫罢了。伊米忒提认为,莱雅莉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抹去的存在——即使不去特意消灭她,她那没用的躯体自己用不了多久,也会变得病弱、衰老,然后丧失所有的机能,在泥土里变成虫子的养料,被分解成一堆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莱雅莉”的东西。
针对莱雅莉的基本规则很明确,且不容质疑,在她童年时期就通过她父母的死亡向她揭示过了。她的生命只是一个短暂的偶然事件,组成她生命机器运转的物质是自然租赁给她的,只会允许她持有那么一小会的时间。它们到期了就得被收回,然后被用于拼凑”非莱雅莉”的其他东西。这就是“莱雅莉”生命的真谛。
与其说她厌恶莱雅莉,不如说莱雅莉令她感到费解,她的一切思想都无法让伊米忒提认为能够自圆其说。为什么她要为了那个被杀死的棕发绿眼睛的女孩感到悲伤?为什么她要认为自己对那个女孩的后代抱有什么责任和义务一类的东西?她没有那么笨,她和伊米忒提对于世界的基本理解是一致的——作为一个人类,真应该为此嘉奖她——所以她也不应该产生任何的遗憾或者惋惜,这太自相矛盾了。
如果她为那些死去的人哀伤,那她为什么不能更痛恨、更厌恶伊米忒提一点?伊米忒提希望她能干脆一点,给自己下一个更明确的定义和决断,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们人科生物狭隘无耻的善恶尺度中,她伊米忒提究竟处于哪个位置。
她不想终日扮演一个虚无的理念——就是布莱姆再次唤醒了她的愿望——她就是希望搞清楚那一切,所以才选择居住在一具人形躯壳里、和贾思敏签订了使魔契约。
如果受限、残缺、不自由才是经历生命的最基本条件,那么伊米忒提想知道,她能通过这规则获得什么。
伊米忒提讨厌布莱姆,也讨厌莱雅莉。因为他们不告诉她答案,或者说他们自己没有得到答案,却不为此困扰。可是,据伊米忒提所知,不久之前他们还不是这样的。有什么改变了。有什么东西使他们克服了天性之中悲伤与痛苦的观念。这个改变是他们带给彼此的。
因此伊米忒提讨厌他们。他们为什么拒绝帮助她?
“离开吧,伊米忒提。我们的孩子还在家里等待。”莱雅莉说道。最终她也没把伊米忒提揍一顿。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和布莱姆的孩子——尽管她一开始提防着伊米忒提,可显然她意识到这在读心的能力面前是徒劳的。不错,确实如此。伊米忒提当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们的后代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因为莱雅莉的寿命很快就会终结,所以必须确保她物质的一小部分会在她有生之年转化为一个别的什么存在?
伊米忒提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布莱姆冷漠而仇恨地看了她一眼,警戒着她可能会给自己所爱之人带来的伤害与报复。伊米忒提鄙夷地笑了。他们像是在野外偶遇人类的野兽那样,不能十分理解人类的举动与思想,对峙了一会之后,决定充满戒备地离开此处。布莱姆的鲜血持续地留在他们站立的雪地上。然后他使用了瞬间移动。他们消失在伊米忒提眼前。
道路在雪中显得漆黑。其实本身没有什么严格定义上的黑与白、明与暗,是人眼的生理特性让他们接收物质与光线的折射,并产生名为视觉的光学错觉。这绝对是错误的,不完善的,武断的,荒唐的,愚蠢的。
可是如今伊米忒提也在依赖她的眼睛产生的光学错觉了。她想知道她的眼睛是否产生和他们一致的错觉。她想知道是否还有更多新的、她没有体会过的错觉。
“总有一天,你会死的。”伊米忒提对幻想中的莱雅莉说道。这不是一个愿望,而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很快就会发生的事实。不过这已经无法带给她什么宽慰了。
要上哪里去找他们,伊米忒提一清二楚。他们的院子里过冬的柴火提前被整齐地捆好,按照螺旋的几何秩序堆成小堆。院子里每一季都轮换种植不同的植物,散发着枯草与成熟果实的气味。从前门到庭院的路铺着朴实的石板,每一块都规规整整、一模一样,一看就是特意处理加工过的。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要整理拿出新的工具,用来应对琐碎的居家麻烦。从石板路走进门的每一个柜橱,器具餐皿都摆放得整齐有序,就连所有茶匙都在专门的抽屉里拥有自己专门所属的一个小格。
这些秩序就是答案了吗?伊米忒提空虚而暴躁地想道。把他妈的茶匙放进该死的专门的小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