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
“砰——”
心电图的每次起伏微弱而坚定,在静得出奇的氛围中打破了沉默。
挂在脸上的呼吸机规律地出现白雾,气体打在呼吸罩上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顺着骨头向外扩散,经过大脑的整合处理后化为神经信号。
躺在病床上的人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打下一层浅浅的阴影,在几次颤抖后缓缓睁开一条缝,无法聚焦的视线勾勒出病房的天花板。
我居然还活着啊……
他尝试着驱使自己的手指,扬起插满了细管的右手臂,使不上力气的肢体“啪”地打在脸上,打在占了大部分面积的呼吸机上,冰冷的仪器和温热的皮肤一下占据了他的掌心和指尖,确认了他真的活着的事实。
他颤抖的指尖挪动着,摸过暴露在呼吸机以外的面部特征,一点点确认了自己还是自己。
于是他安心地闭上了眼,停止过度增加疲惫的行为,放任自己的身体重新坠入无止境的沉睡之中。
我居然、还活着啊……
***
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日野雅史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怎么可能会有想死却死不掉的人呢?
一路走来艰辛和险阻的日野雅史如是说,躺在冰冷实验台上的日野雅史如是说,蜷缩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安全屋的日野雅史如是说。
怎么会有想死却死不掉的人呢?只有嘴上说着想死却不甘心就此死去的人啊!
放弃是多么容易的选项,只要选择就就万事皆空,只要愿意松手就百事无忧,其他所有所有的考量全部被推翻,没有可供继续讨论的余地,所有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我的。
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愿意来救我的,没有人会对我报以期望,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日野雅史一直知道他在社交关系上做得很失败,或者说一败涂地也无所谓,他不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人,也没有过人的演技可供他骗来什么愿意死心塌地地相信他的的傻子。
他自己都抠抠搜搜地处理那些真心,怎么能期盼别人给自己递上那些东西。
他的人脉关系和天桥下的流浪汉们没什么差别,甚至更为糟糕,愿意在他落魄时伸手的人没有几个,愿意花点功夫过来踩上一脚的人倒是从来不缺。
生长在暗处的人谈不上友谊,只有暂时的利益合作和永久的提防警惕。
他不过是倚靠着一块救命浮木在未知海域漂浮的受难者,担心暗礁和游鱼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精力,身体都在冰冷的海水中泡得浮肿。
此时的他就算看见同样处境的人漂过来也只会抱紧自己手中最后的财产,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得上去分辨对方是抱有善心还是恶意?
至于奇迹?就算奇迹真的存在,也不会降临到他这种人头上吧,不然所谓的奇迹也太过廉价了。
说到底运气也都是看人下菜的东西,连基本入场券都拿不到,还谈何孤注一掷呢?
***
重新醒来的时候,口中的气管插管已经抽出了,呼吸机也停止了工作。日野雅史挪动眼皮,继续观察这个病房。
狭小的病房不再是空无一人,病床边的椅子上多出了陌生的男人,正在无聊地卷着自己略长的头发。
“你是……”日野雅史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沙哑地厉害,磨损过度后失去了原本的功能,连普通简单的交流都足够费劲。
眼前这个人实在是眼熟得紧,他越看越觉得他一定见过对方,可是如何想都想不起来。
他试着从其他方面挖掘对方身份的线索,视线一转落到对方套在身上那件松垮的白大褂上,心里生出了些想法。
医生?他会认识的医生应该不多,不过可能会成为医生的倒是有一些……
“你是、第二名?”
西荒井和弘脸上笑容一垮。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第二名啊?这才过去了几年,这个自大狂是已经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
“喂喂,你不会真忘了我的名字吧?”
日野雅史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延迟了几秒的时间,却还是没能让他回忆起对方的名字。
他一向不记人名字,看成绩也是从榜首看起,看到自己就走,最多是余光瞟到底下几个位置。
东大的成绩栏很有意思,前十会放上照片,名字则只有附在照片下的一行小字,就视觉效果来说当然是照片更让人记得住,相比之下几乎没有机会叫出口的名字记不住也正常。
西荒井和弘一看他不说话就明白了,一下哑口无言。
他想说的话全被这个无辜的眼神顶了回去,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一下卸了力道,全身失了力气。
“好吧好吧……”他嘟囔了几句,拉长了声音,最后放弃似地耸了耸肩,“我叫西荒井和弘,这次可别再忘记了。”
“你这次可得好好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这次说什么也得去地狱走一遭了。”说完后他又不甘心地补上一句。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Rh阴性血,难怪你当初不愿去学校组织的献血。”
欸?他在说什么?
躺在病床上还没有力气起身的日野雅史陷入迷茫,他应该感谢这一点,不然可能会惊讶地从床上跳起来,再把对方吓一跳。
虽然他无法身体力行地表现出来,但大脑依然进行了一番不为人知的头脑风暴。
我是Rh阴性血?我什么时候变成Rh阴性血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是Rh阴性血?
他当初不愿随意献血明明是因为需要经常服药,体内很多东西都没代谢掉,自己都拿不准血液中有什么成分,被查出来没准还会被怀疑吸粉,当然不可能去自投罗网。
不过、等一下,对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
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种误解!
真相的破绽往往隐藏在微不可查的细节中,日野雅史明白这一点,谨慎多疑是做这行必需的美德,不管是作为卧底的黑警还是像政客的警察,稍有不慎就会将他们置于死地。
西荒井和弘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失神,说实话他此时也有些心虚,这场急救成功的功劳并不全在他身上。他将另一个人的血液输入时发现溶血反应没有继续加重了,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他不再输入最开始的血液样本,转而输入第二份相配的血液。
两个人都是Rh阴性血的概率有多大?他困惑地想着,这可是熊猫血啊,O型Rh阴性血型的概率还不到千分之一,难道他们是因为这种原因才成为了朋友?
而且除此之外,西荒井和弘的视线在日野雅史苍白的五官上打转,窗外柔和的光线亲吻他侧脸的轮廓,每一丝绒毛都清晰可见,这个距离下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浅浅的毛孔。
对方超出常人的造血能力让他有些惊喜,如果不是这一点光靠一个人提供的四百毫升血也无济于事。
西荒井和弘身上的某种特质在察觉后蠢蠢欲动,想要做出点什么。可惜现在出场的是光明侧的西荒井和弘,受到那个组织不抛头露面的约束,他还是几分维持身份的必要的。
不过只是造血能力这一点的话,似乎也没有一定要撕破脸抢过来的必要,特殊的血型让对方连耐磨的特性都要打个折扣,没有什么会让研究员更心动的地方。
而且考虑到是熟人的话……还是算了吧。
并不是说对熟人下手会带来多少的罪恶感,只是单纯地容易被发现,他们之间存在关系,近来也见过面,西荒井和弘不愿背上这种风险。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Rh阴性血?”这句话日野雅史说得很慢,似乎要把话语中的每个结构咬碎了吞下去,重新解构组合后再拉出。
西荒井和弘摇了摇头,把繁杂的想法都抛之于脑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最先给你输A型血的时候出现了溶血反应,后来再输O型血倒是没有继续加重了。”
日野雅史缓缓拧起了眉,本就难以相处的气质一下戾气更重。
此时的日野雅史完全收起了昏迷时的无害模样,整个人像把新发于硎的利剑,从剑鞘中露出一节冷白的锋芒,冰冷入骨,蓄势待发。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普通的A型血,松田阵平也是普通的O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