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痴痴呆呆望向萧凌烟柔美的侧脸,爱意是一场潮湿的雨季,一阵风抚起,吹动的少年思慕,中年相守。
女子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在耳边小声嘀咕道:“你在发什么愣。”
他替她别起耳边浮起的杂发,摇了摇头。
相默无言,相守半生的默契,视线交织,都是眷恋不舍。
随着车轱辘声一起一抚,地面越来越平滑,马车骤停。
宋怀玉牵起夫人的手,步伐不紧不慢走向书房。
那高居的天子,一身明黄龙袍,垂垂老矣,皱纹遍布威严的脸上,不怒自威之势已经体现淋漓尽致。
两人跪在大殿行礼,“微臣拜见皇上。”
天子连头都没抬,询问身边的奴仆:“今日这是谁来到朕的书房,年纪大了,记忆不佳。”
奴仆低下头,毕恭毕敬回道:“皇上,是宋氏夫妇。”
他才放心笔,抬起头,“萧将军,多日不见,依旧神采奕奕。”
“不敢当,圣上也是。”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朕高低也是老了,最近忧虑重重,夜不能寐。皇妹,你说这是为何?”
萧凌烟低下头,声音无喜无悲,“皇上事务繁忙,应该需要休息调养。”
天子乐呵不止,“好主意,不过前不久皇兄才去山庄修养一番,这么快就犯老毛病了吗?”
宋玉怀低眉顺眼道:“圣上忧愁黎民百姓,忧劳过度,”额头紧贴地面,“待到几日后治水工程完工,陛下必然眉笑眼开,不困于心。”
天子执起毛笔,翻页的声音窸窸窣窣,在空荡荡的大殿显得心慌胸闷,勾起一个圈,猛然抬头,若有所思道:“不知皇妹想念你的战友们吗?”
耳边仿佛响起号角声,一望无际的荒漠,得以欣赏的就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年轻的战士诉说憧憬,萧凌烟和她的战友也不例外,恍惚间一张纸音容宛在眼前,瞬间鲜血染红天边,疮痍满目,残破衰败,一步一尸体,十步一小山,存活者互相搀扶,大口喘气,悲苍的哭声打碎前夜的幻想。
秃鹫在不远处徘徊,小小的身影肩上扛着一个,两只手各拖一个,意识模糊不清,说好的活下去,满身荣誉归乡,让那群村头的老太太们羡慕,你们怎么都失言了……
萧凌烟哭不出来,一股瘀血混杂在胸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们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她还没有记住他们的姓名,他们的家人也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每走一步,仿佛脚垫刀刃上。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箭不偏不倚传过小腿,四肢越来越重,额娘,我想回家,吃一碗您亲手做的莲子羹,您再笑兮兮地轻刮我的鼻梁,调侃我是小馋猫。
她的眸子暗淡无光,原来额娘去世六年有余,她为了摆脱公主的空虚名,不顾阻拦,毅然奔赴沙场。
额娘,求求您保佑女儿,把战友带回去吧……苍天求你救救我们……
无声的呐喊染红眼角,萧凌烟双膝跪地,双手抓住沙土,前脚掌用力向前蹬,艰难滑了一段路程,她咬着牙,将鲜血咽下去,继续向前爬,空旷的沙土留下血色痕迹。
再次睁眼,她回到军营,跌跌撞撞出去,一个一个询问道:“我带回来的战友呢?”
稀疏绿色诉说埋葬此处的无名英雄,简朴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木碑,她放声大哭,好像都是她带回来的战友,又好像不是。
一幕幕夹杂着痛苦和荣誉的回忆席卷脑海,萧凌烟颤抖着身体,半晌,调理好状态,抬起头眼光直视他,“皇兄,我比所有人都要想念他们。”
天子收敛嘴角的笑意,看不出他的喜怒,将镇纸拍在桌面,响声在书房短暂回响。
“朕好久没听到皇妹叫我皇兄了,朕也哀痛欲绝。”他顿了顿,眼角一斜,打在他们身上,“听说你们最近和老二有接触。”
宋玉怀长跪在殿堂之上,头狠狠垂地,“圣上明察千秋,微臣潜心钻研学术,哪敢懈怠,”,他直起身,再狠狠叩地,“所以臣绝对没和他接触。”
一阵不急不躁的脚步声路过两人,跪地禀报:“陛下,舒夫子求见。”
高居皇位的那人挑眉一笑,“哦~,舒夫子旧居山林,除了上次水灾来了一次,今日又来了,看来舒夫子也是想拜高官厚禄了。”
宋玉怀不堪老师受辱,辩解道:“夫子不是这种人,他自从教书育人时,不再插手朝堂之争,一心栽树育人。”
天子摆了摆手,毫无兴致道:“让他在外面等着吧!”
一声娇软的声音在书房回荡,“今日谁惹陛下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