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药材再回到家,时辰也才刚到巳时。李四娘早起时没见林乐钧,只见炕桌上用碗盛了颗白煮蛋。
煮蛋是凉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的家门。
外面天气晴朗,腿也尚且能活动了。
四娘是个闲不住的,剥开鸡蛋简单吃过,又拄着拐杖去院里把鸡喂了。趁着将午的日光正好,把林乐钧在镇上买来的棉花都拆了,布匹也都展开晾了出来。
林乐钧刚踏进院门,就瞧见李四娘正坐在檐下,手上还编着昨夜没编完的竹篓。
“腿还没好利,阿娘怎么就起身了?”
“这几日骨头都躺酥了,你娘我身子没那么差。”
李四娘摆了摆手,爽朗笑道:“而且篓子我才学会编,田老板那边又要得着急。得赶紧编好,给铺子交货才是。”
看到林乐钧后肩的柴火:“你起早这是去山上打柴了?”
林乐钧点头,又晃了晃手上的药包,“我还顺路去刘郎中那儿取了药。汤药再喝三天,帖药再敷一天,阿娘就能下地了。”
炊烟飘起,晌午饭吃的是冬笋炒肉,配了腌辣椒一起炒,逆着纹理切成的肉片还用淀粉水抓腌过,口感滑爽又下饭。
吃完饭,林乐钧给李四娘换了伤药。
陀螺似的没停步,又将小院连着堂屋里里外外拾掇了一遍,柴垛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水缸也添满了水。
他还从家中翻出了个旧暖炉,思量着等明天返程书院,顺道在街市上找个卖炭郎,请他送些木炭到家里来。
忙活完这些,也到了暮色将合未合之际。
清苦的药香漫过灶房,林乐钧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面前的红泥小药炉咕嘟咕嘟冒着泡。他一边对着药炉扇风,一边哈欠连天。
上下眼皮直打架,一宿没睡的困意也终于袭来。
李四娘扶着墙,将身子挪到灶房门口。
刚掀开布帘,就瞧见林乐钧正单手托着脸,手肘支着腿,而两腿齐齐并着坐在矮板凳上。脊背直着,眉梁紧着,两团疲倦的淡青色乌云似的压在眼下。
就连在家打瞌睡,姿势也是拘着的。
一想到明天一早,他就要再回露华书院去了,李四娘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林乐钧睡得很浅,觉察到动静,打着呵欠撑开了眼皮。
瞧见李四娘,他有些困倦地眯着眼,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娘,你快去歇着,药马上就好。”
李四娘喉头哽得厉害,“哎”了一声,摸了摸林乐钧发顶。
奇怪得很,她觉得心里难过,也不知道是因为分别难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难过。
——从几个月前从清水河救起后,小宝仿佛忽然长大似的,变得懂事起来。无论是帮她张罗烧饼摊子,还是选上露华书院的伙夫,有了自己的主意挣钱养家。
来得太不设防。
一成不变的是四娘子十几年如一日地打着饼子,清水码头熙来攘往船帆如云。
她挑着担子一步一步爬上山阶,等再一回头才发现,自家小宝竟像码头上离港的船,解缆顺风,如今竟连最后一丝稚气也不复存在了。
……
林乐钧熬完药,为了效果更好,又将剩下的药渣再压实了些,这才端到屋里去。
结果李四娘捧着碗,喝着喝着竟下了泪。
以为是最后挤出来的药汁太浓,林乐钧急忙拿了枣子送她嘴里。
“这药苦吧,娘快吃颗枣子压一压。”
“不苦。”
李四娘放下药碗,摇了摇头。酸甜的枣子中和了弥漫在舌根的苦涩,昏黄的灯火下,她望向林乐钧的脸,隔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唇梢渐渐浮起柔和的笑。
“已经不苦了。”她说。
次日一早,当远山轮廓渐渐被晨雾洇湿时,林乐钧背上包袱,怀里还装了满满一兜枣子,重新启程书院。
途径五马镇上一瞧告示,原来那伙匪徒已被捉拿归案了。
安心上路。
等到了书院,门前守卫都换了一身新行头。明明是山中大风乱作万物萧瑟的季节,大门口却整洁得连片落叶都不染。
就连明德门高悬的那块金光闪闪的匾,好像都被重新擦了一遍,正在日头下亮得耀眼。
被门匾反射的金光一晃,林乐钧揉着眼睛刚行过书院大门,就见露华台正中竟还铺着条绵延至大殿的红毡,看着好不气派,像是不久前才举行过什么盛大仪式。
满肚疑团地回到香厨堂。
前院里,伙夫们正围坐在梨树下洗菜择菜,李虎像是和人吹嘘起了自己从前在仁合楼中的风光经历,惹得旁边人惊羡连连。
“虎子哥,你当真给那韦大官人做过升迁的席面吗?”
“还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