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衣走在前面引路,半响,说了句“路公子何必如此?”
“嗯?”
吴锦衣的脚步未缓,声音轻不可察,路苍霖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锦衣顿住脚,转过身来,倚着廊下的台柱,似笑非笑地盯着路苍霖,“这也是手段吗?”
“什么?”路苍霖觉得今日的吴锦衣——站在廊下,一旁的芭蕉叶子被微风吹动,晃得枝影在吴锦衣的脸上明暗恍惚——有些阴森。
“路公子若是想报仇,哄得门主高兴,极乐门自然能为你所用,又何必去炼谷受这份儿苦呢?”
阴森转瞬即逝,吴锦衣笑靥如花,春风和睦,像是多年的好友诚恳地替路苍霖出谋划策,“进了炼谷,几个月、几年,出不来也是常有的。门主可不是个长情的人,路公子别欲擒故纵过了头。”
路苍霖终于听明白吴锦衣话里的意思,知道他看到了刚才的事,一时又羞愤又心虚,小声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哦,不是吗?”吴锦衣不置可否,转过身继续引路。
路苍霖以为炼谷是个山谷,可是吴锦衣把他带到了一排库房前。
吴锦衣交代他稍等片刻,便转身进了库房,过了没一会儿,手里捧着一把金灿灿的东西走出来。
走到跟前儿路苍霖才看清,那是一副金蚕丝手套,薄如蝉翼柔韧无比,阳光一照金光闪烁。
“门主最喜欢好皮囊,路公子可要保护好这身养出来的好肌肤啊。”吴锦衣温柔仔细地替路苍霖带上手套,真诚地提醒道,“真伤了也无妨,总归药王菩萨会祛疤。”
路苍霖想起那万蚁咬噬般的痛痒,心有余悸,觉得身上那些已经消失的疤,又开始疼起来。
*
炼谷的确是个山谷,郁郁葱葱,花香阵阵,仿若真的极乐净土般安闲适意,只是这片绿意却透着死寂,除了风声,不闻一点生气。
入口处立着一块大石,上面刻着鲜红的一个大字“炼”,不知是用的什么涂料,色泽在阳光下愈发艳丽,透着阵阵香甜。
旁边倒着条矮一些的石头,像张桌子,上面摆着两个旧竹匾,里面零零散散是些小木牌,暗黑斑驳的痕迹,很脏。
吴锦衣朝竹匾里点了点下巴,示意路苍霖选一个木牌。
路苍霖捻着袖口迟疑片刻,拣了一块刻着“十七”的木牌。原因无他,这块木牌是新的,干净。
吴锦衣看到木牌上的字,愣了一瞬,伸手便按住路苍霖握着木牌的手,又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慌乱地收回手,垂着眸子沉声道:“换一块。”
“换什么?”不待路苍霖反应,云寒衣从大石后面转出来,“去哪儿了,才到?”
“给路公子找了一副手套。”吴锦衣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余光仍旧盯着路苍霖手里的那块牌子。
“嗯,这是个好东西,以后练剑也带着。”云寒衣看到路苍霖手上带着的金蚕丝手套,满意地点点头,又伸手拿过木牌,放在手里随意翻看着。
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全聚在那块崭新的木牌上。
“拿这块吧。”吴锦衣伸手从竹匾中拿出另一块木牌,递给路苍霖,眼睛却瞟着云寒衣。
路苍霖无可无不可,伸手去接,又被云寒衣夺了去。
“有什么问题?”云寒衣将两块木牌拿在手里抛了抛,眯着眼,看向吴锦衣。
吴锦衣愣愣地看着一新一旧两个木牌被叠握在云寒衣的手中,有些出神,没答话。
“拿着。”云寒衣朝路苍霖伸出手,“这块干净。”说着把那块刻着“伍”的旧木牌随意抛在地上。
路苍霖这才注意到云寒衣手里一直拿着一包东西,用白帕子裹着,和新木牌一起递过来。
路苍霖拿起木牌,掀了掀帕子,是今早桌上的糕饼。
“门主。”吴锦衣失声喊了一句,缓了口气,才沉下声缓缓道,“这不合规矩。”
“什么时候极乐净土倒成了讲规矩的地方?”云寒衣冷笑一声,依旧伸着手把糕饼递给路苍霖。
“炼谷是讲规矩的地方。”吴锦衣不复平日的顺从,毫不让步。
“你在跟本座讲规矩?”云寒衣眯着眼,声音冰冷得让站在一旁的侍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空气中暗流涌动,直到吴锦衣站得笔直的膝盖颤抖起来,缓缓跪下,而那侍从早已口溢鲜血,伏跪在地。
云寒衣见路苍霖几次不接,拽过人把帕子塞进他的怀里,鼻尖蹭过柔软的发丝,留恋地嗅了嗅,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路苍霖往谷口推了两步,轻快地说:“快点出来,到时候我来接你。”
路苍霖回过头,看到云寒衣站在谷口,朝阳照在大石的红字上,漆料反射出斑斓的光,一张绝艳的笑脸,就隐在那片光芒里。他没应声,踩着小径朝未知的山谷里走去。
看着那一角灰色的衣袍转进山谷,云寒衣收了笑,冷冷地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吴锦衣,“你不是一直在暗助他么,在修罗殿手里不讲规矩,在极乐净土倒要讲规矩了?”
吴锦衣抬头,神色坦荡,“不是……”
“本座没兴趣听你的想法。”云寒衣打断吴锦衣的话,似笑非笑地微弓了身,手背在身后,逗狗似的瞧着地上的吴锦衣,“无尽意菩萨,你最好记住一句话,今日你能做的一切,都是本座许你做的。”
“属下铭记。”无形的内力直扑吴锦衣面门,重压之下,吴锦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板却依旧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