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只是没想杀自己。
那只小鹿不知道云寒衣的毒体之能事,估错了迷药醒来的时间。按照正常习武之人的体魄,醒来时大概雪崩已停。
迷药并无恶意,只是想让睡在山巅的云寒衣避开这次雪崩?
山洞明显是小鹿用来躲避雪崩的藏迹之所。雪崩来得突然,云寒衣当时又离得太近,若不是路苍霖伸手拉住了他,将他带进山洞。找不到藏身之地,云寒衣未必能在雪崩之中全身而退。
积雪堵住了洞口,另一侧却有微风流动,角落里堆了许多木柴,这只柔弱的小鹿这次成功而准确地咬住了敌人的咽喉。
云寒衣从木箱里拿出棉衣,丢给缩在火堆旁瑟瑟发抖只穿了件浅灰色夏衣的小鹿,而后想了想,把饼拿出来也一起扔了过去。
“你为何不杀我?”云寒衣审视着眼前垂着头缩着身的人,盈盈一握的脖颈微微颤抖,依旧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就是这样一个人,刚刚策划了一场完美猎杀,一场雪崩中冰冷的屠杀。
路苍霖捡起棉衣,递到火前烤着,冷得发颤的声音仍旧软绵绵的,带着一丝疑惑,“我为何要杀你?”
云寒衣被问得哑口无言,转身从洞口掏了块雪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嚼起来。
路苍霖有很多不杀云寒衣的理由,但其实并没有救他的理由。
他怀疑过云寒衣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当他上得山顶发现自己一路捡到的毒画是此人随意抛洒所为时,便知他此前对父亲路青枫所说的判语没错,此人果真是一个心思歹毒视人命若无物的人。
云寒衣出手帮他解决那五个杀手,却未必是出于什么善意。而毁掉的雪云霞更是恶意昭昭。
这些路苍霖都知道,可是听到那些落寞的心事,看着那张安稳的睡颜,他却鬼使神差地脱了棉衣轻轻盖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那片红霞般的衣角在滚滚雪流中隐现,他就是忍不住伸出手,将那片雪云霞拉进怀中。
能救他命的雪云霞已经没了,他只是,不想这一朵雪云霞也消失,即便这是一株有毒的雪云霞。
路苍霖烤热了棉衣,紧紧裹在身上,过了很久才缓过神儿来,吐出一口寒气。
他观察地形,隐藏行踪,布置机关,用偷来的毒药控制着杀手们的逼近,直到确定引出了所有人。
他杀了很多人!
已经渐趋温暖的身体又抖了起来——很多人,以后他还会杀更多的人。
血债只能血偿。
以后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无辜之人。
太白山上冲天的火光,只能用鲜血浇灭。
如影随形的哀嚎,只能用鲜血安抚。
这个山洞是他上山时发现的,本来打算采下雪云霞后便在此处服下,这便是他的重生之所。如今虽没了雪云霞,这个山洞仍救了他一命。
等了十年的期盼,一朝毁在眼前。血海深仇的重压,让他在那一瞬忽然崩溃,愚蠢地想要结束生命。
仇者快亲者痛。
那幕后之人既然如此想赶尽杀绝,如此忌惮他活着,他就该好好活着。
没有雪云霞,他只是会继续衰弱下去,并不会立刻死去。只要还能再活一天,他都该把时间花在报仇上,而不是自怨自艾地放弃。
路苍霖打开油纸包,将饼架在火堆上烤热,不偏不倚地撕下一半,递给云寒衣。
云寒衣毫不客气,接过烤饼两三下吃完,继续打量着眼前的小鹿。
“你知道这里为何叫神仙渡吗?”
洞里只有两个人,连风声都瓮声瓮气不敢高言,实在无聊,云寒衣没话找话。
他有些喜欢听这个软绵绵的声音说着慢悠悠的话,让人感觉躺进了小时候的摇床里,虽然云寒衣并没有对这种小时候的记忆。
路苍霖抬起一直盯着火光的眼眸,嘴巴张了数次,脸上说不清是诧异还是惊喜,最后只是抿着唇低声说:“这里不叫神仙渡。”
“这里就是神仙渡。”云寒衣极其肯定地说,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不会错。
“这里不是。”路苍霖低下头,软绵绵地反驳。
“我说,这里叫神仙渡!”云寒衣锁眉叫嚣。他有点心虚,毕竟这里有书上没有的奇草,也许果真不是同一处。人有相似,山山水水有所相似也未可知。
路苍霖却不再说话,缩在山洞一角安安静静细嚼慢咽地吃着自己的饼,惹得云寒衣十分窝火。
“那,这里叫什么名儿?”沉默了一会儿,云寒衣认输。
“通天岩。”路苍霖没看云寒衣,等嘴里那口饼子完全嚼烂咽下去,才抿了抿唇低着头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