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更大,吹散了天上的云,喷薄而出的日光照得云寒衣眯起眼,破云而出的光线像锁铐一般打在云寒衣的身上,让他忽然动弹不得。
“我盼着你活。”路苍霖得不到回应,张开嘴深吸了口气,微弱地重复。
云寒衣猛然坐起身,手指上还缠着路苍霖那缕头发,拽得他脑袋一偏,带落压在身上的几块碎石。
“你算什么东西,一会儿凉得比我都快。”云寒衣忽然愠道,“待会儿我就拿化尸水化了你,连尸骨你都留不住。”
被碎石压住的脖子露出半截,头皮扯得生疼,路苍霖忍不住嘶了口气,脸上憋出的青紫随之缓和。
“你为何不好好活着?”路苍霖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伸手又把石头捡回来,慢慢往身上摞,“体体面面地自己死,还是等着被别人随意碾死?我别无选择了。”
“跟我死在一块,可体面不了。”讥讽的笑还挂在嘴角,眼角却耷拉下来,云寒衣想说些狠话,声音却有些低落。
“你以为死了,那些人就能放过你吗?”云寒衣伸出手,有些温柔地揉了揉路苍霖被扯着的头皮,喃喃自语,不知是对路苍霖说,还是对自己说。
“到了地狱,”云寒衣转过头把脸凑到路苍霖耳边,冰冷的声音在猎猎山风中飘忽得犹如鬼魅,每个字都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也休想安宁。”
话音在耳边回荡,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冷得路苍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手里裹着冰碴的石块咕噜噜滚远,滚进漫天的冰雪里,滚到皑皑白雪与云蒸霞蔚的交际,映在他澄澈的眸子里,却是冲天的火光。
路苍霖绝望地闭了闭眼,是啊,他别无选择,他无处可逃,到了地狱他也不得安宁,那些无辜的亡魂都在等着他的交代。
等再睁开眼,被火光灼红的眼眸泛着冰冷,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既已不畏生死,那便该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些。
“我会活着,下山。”路苍霖边说边把自己挖出来。
把自己刨出来比埋进去难得多,积土的挤压让他在昏迷的边缘徘徊,刨两下便要歪着头大喘几口气,圆圆的眼睛乜着云寒衣,沁着水光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又坚定不移的挑衅,“你呢?”
云寒衣哈哈大笑,扬手松开路苍霖的头发,仰面倒在积雪里,“我嘛,总得比你活得久点。”
难道要让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比下去?
修罗殿不可能让这只小鹿活着走出这座山,可他还是忍不住期待,想看看这只小鹿在绝境里还能有什么软弱无力的回击。
路苍霖还在艰难地从活埋自己的坟坑里往外爬。
云寒衣没有继续袖手旁观,但也没打算帮这只小鹿,而是找了处背风的山石,倚着冰冷的石壁闭上眼。精彩的戏码待会儿才能上演,爬了一日夜的山,此刻不妨休息一会儿。
等云寒衣酣睡醒来时,狭长的眼中透出阴冷的杀戮之气。
他竟然也中了迷药,他竟然连自己什么时候中了迷药都未察觉。
小鹿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地凌乱的土石。云寒衣身上盖着那只小鹿的厚棉衣,兜里揣着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随身作画的木箱被打开过,少了些毒药。
云寒衣反反复复查探,油纸包的只是一块普通的饼,没有迷药,也没有毒药。应当是那只小鹿上山时随身带的食物,那为什么留给了他,是担心他饿?
云寒衣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山下,扭过头迟疑了片刻,俯身捡起棉衣。
体温未散,还有些暖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药香。把饼随手揣进怀中,云寒衣才缓缓下山。
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蔓延而下。
明显是个没有武功根基的人,恐怕连人都没杀过,值得修罗殿派出这么多人来杀他?
修罗殿与极乐门同为正派不齿的魔教,不过又不相同。
修罗殿占了个鸟不拉屎的荒山,自己取下名字叫了个须弥山,以接买卖为生,杀人、猎宝,凡是阴损的事,有钱都做。
地地道道的歪门邪道。
而极乐门建派久远,有自己的领地供奉,只是功法狠辣,行事诡谲,从不以人伦道德约束己身,因而不为正道所不齿。
换句话说,把修罗殿和极乐门并称为魔门,对于极乐门人来说,委实是感受到一丝侮辱。所以极乐门瞧修罗殿不顺眼,是早就有之了。而修罗殿想取极乐门而代之之心,也包藏许久。
云寒衣低头看着凌乱的脚印,心下决定,若是这只小鹿果真有本事逃出去,他不介意再给修罗殿添添堵。
行至半山腰,还未见到人,云寒衣已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之声,那只小鹿好似又被猎手的弓箭逼进了绝境。
云寒衣三两个起落,想就近观战,刚靠近人群飞身落地之时,忽然整个山体开始晃动——雪崩了。
再好的眼力也无法直视日光,再精妙的功法也难以抵抗自然的咆哮。雪山的怒吼瞬间湮没了所有人——除了始作俑者,那只无辜的小鹿。
当云寒衣坐在山洞之中,看着那只小鹿不慌不忙地升起火堆时才想明白,他在雪山上做了鸣震的机关,然后以自身为饵引出所有藏在暗处的阿修罗,用一场雪崩轻松结束了猎杀。甚至还可以干扰修罗殿的判断,他若把行踪藏得好些,至少修罗殿没挖穿这座山之前,都不能确定他是否已死于雪崩。
云寒衣不得不承认,这只小鹿的确有活下去的本事。
无法力敌,但尽己所能地用尽了天时地利。
云寒衣想起极乐门残酷的训练。所有新来的孩子都会被丢进炼谷,有本事厮杀出来的才能算正式入门,被授以功夫。
只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