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说暗就暗,像泼墨般迅速。
几张黄纸被夜风卷起,漂浮在半空中。未待她看清,更多的纸张凭空冒出来,铺天盖地,漫天飞舞,像是一道道封印恶鬼的符咒。
肉身如入阎罗虚境。
沈珣极力制止住被大风吹得不稳的脚步,一手挡在面前,另一只手往空中一抓,抓来一张黄纸。
只见上面笔迹歪曲乱爬,密密麻麻,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他在你身后。
他是谁?
谁在身后?
她蓦然转身,便见漫天黄纸化作火焰,一道光影破开罡风直冲她而来。
“啊——”一声惊呼因为气息太急,哑在喉咙间,沈珣僵直了身体坐起身来。
定睛一看周围,自己仍然身处刘家医馆。
昨日被跟踪的感觉太强烈,她不敢贸然再牵扯上葛大娘,入了东四街便投奔小桃花而去。
她实在受不了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与锦衣卫断个彻底。
这日一大早,她便自觉往义庄而去,见了众人,虚虚地作个揖便算打招呼。
义庄内依旧一副森然地狱模样,进入其间,她收起心神忍着不适,终于赶在正午之前将所有画像画完,连一向严肃的蒋必都肯定地点了点头。
结清工钱的时候,沈珣眼里直放光。
为了这几两银子,惹上诸般祸事,还几次差点把命也丢了,真是不值。
她仔细将银子收好,往四周看了看。
“今日你们大人又不在?”
蒋必疑惑几许,忽然笑道:“放心,你一会儿便能见到他了。”
沈珣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未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就已经被押上了不知去向哪里的马车。
双眼被黑布缠上,双手被捆在背后。
沈珣几次开口,想要打探此行目的,然而等来的只有无限的沉默。
算了,既然这样,先睡觉吧。
——
马车在一条幽深的巷子停下,蒋必解了沈珣眼睛上的布条,然后将人往地上一推。
沈珣直直趴到路边的煤炭堆上,瞬间被黑炭糊了满身满脸,狼狈不堪。
她龇牙咧嘴地骂道:“小人行径,无耻之至。”
蒋必双手抱在胸腔,看着脏兮兮的人,终于觉得顺眼多了。
“我劝你别擦,对你有好处。”
蒋必嫌弃地扒下过她的小画匣扔到车上,将一个画筒塞到她怀里。
沈珣伸手接过,问道:“这是我今日画的那几幅人像?”
他没回答,又给沈珣扔了一块木牌,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第四个路口处右转,会有人出来接应你,大人让你带着这些画去寻他。”
沈珣眼神闪烁,惊讶地问道:“就我一人吗,为何是我?”
蒋必不予理会,又催促了一把。
“赶紧的。”
沈珣看了看四周,思考着自己从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可能性,最后无奈地放弃这个念头,乖乖照做。
没想到看着平平无奇的巷子原来里面还别有洞天,刚转过一道弯,视线豁然开朗。
窄小的巷子两侧蹲着眼珠颜色各异的域外商贩,他们正用不熟的大凉官话推销着各种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另外还有的,则是大白天也醉醺醺,躺在路中间。
沈珣哪里见过这些混乱场面,小心翼翼地一手护着画,一手提起衣袍,踮起脚走路。
路边一家苍蝇小馆的摊都支出到了过道上,身材壮硕的老板单手抄起泔水桶便往路上泼。
沈珣一个站定,幸亏反应及时才没让污水沾湿衣袍。
她抿着唇犹豫几许,最后往后退了几步,再几个大跨步跨过那道小水滩。可惜腿还是太短,后脚跟堪堪在踩水滩边缘。
她懊恼地往后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却不料视线立马捕捉到身后一道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
她握着衣袍的手一顿,立马回想起梦中荒诞的场景——黄纸上那句,他在你身后。
心中骇然,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将人惹急了当街行凶。
她快走几步,到了蒋必说的地方站了一会,果真有人出来。
按事先约定的方法,她将木牌交给来人。
那人一脸凶神恶煞,面上还有几道骇人的疤痕,让她立马联想到手中的画像之人。
经年已久的几道伤疤像干枯的树皮一样趴在脸上,让人多看一眼也觉得心惊。
锦衣卫果然早知那些尸体的身份,却又白白折腾人去画像,林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很快,她眼睛又被人蒙上布条,还被粗暴地在后面打了个结。
心中越发不安,任由人拉着往前走。
起码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那人松开她的手,却什么也没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还在吗?”
“有人吗?”
她的手虚虚地在半空举着,然而根本没有人理她。
静谧之中,那种被凝视被监督被怀疑的不适感像风一样穿透她的身体。
她握紧了手里的画筒,扯下布条。
就这样,闯入了这个不知藏在上京城哪一处的地下世界。
进来时候才不过未时,这里却已经暗到要挂起灯笼。更奇怪的是,明明周围满是商贩和行人,却无一人发出声音,就连像刚才那般叫唤,竟然也无一人有反应。
人人沉默得像哑巴,面上要不是覆着夸张的面具,就是像刚才那个人一样被刀疤破相。
她不可置信地抹了抹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脸上也脏污一片。
难道蒋必说的有好处,就是指这个?这么想着,便悻悻放下了手。
她漫无目的地逛着,一不小心便撞上一人。画筒掉落,盖子被摔开,露出里面的几截纸张。
“对不起。”沈珣连忙道歉,然后捡起画筒。
被撞之人同样带着一个甚是可怖的獠牙面具,声音反倒与他的仪态一般温润异常,却无法让人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