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脱下那一身骇人红衣后,再裹上一副活人的优异面皮,放在这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都足够招人喜欢。
若不是早就见过那副修罗面容,沈珣都要怀疑此前是自己摔坏了脑子,才导致记忆出现偏差。
两人对视片刻后,林衍眼眸微眯,毫不掩饰眼底的冰凉:“你认识我?”
“大人说笑了,不是昨晚才见过?而且小的能从鬼门关回来,还要感谢大人手下留情。”
片刻间,沈珣已重新低下头去。她怎会不知对方想问的,并非自己所回答的这种意思。
换作以前,她会对这种有着两幅截然不同面孔的人充满好奇,但是现下前路未卜自身难保,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
更何况,昨夜之人那句,“锦衣卫是凶手”,让她始终那难安。如若真是如此,眼前这人的演技恐怕比得上梨园最卖场的戏子。
幸好林衍没再说什么。
小桃花赶紧上来,将汤药递给她,仔细交待:“幸好伤口偏离要害几寸,但你失血过多,这几天,不,在伤好之前都不要碰水,不要抬重物,多卧床休息……”
她交代得事无巨细。
沈珣猜她本来想说的是,是我跟黑白无常大战了三百回合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与这人有何干系?
怕林衍怀疑,她寻着一个气口出言打断她:“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小桃花脑子灵活,很快反应过来,余光小心翼翼地瞟了一下倚在门框上的人,乖乖把嘴闭上,等人把药喝完再端着碗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珣不看,也能感受到那一寸寸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是怀疑,不是好奇,也绝不是关心。
对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居高审视的上位者姿态,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多么令人不悦,对于女子而言,甚至能称得上无礼。
她低低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大人应该不是来探病的吧。”
这人今天没穿官服,也没带佩刀,仅在腰间系着一把雕工精巧的青玉小匕首,看起来就跟上京城里其他爱炫耀的公子哥无异。
如果她有多一个胆子,定要叫他卸下来给自己仔细研究一番。
“花……”
“是花七,大人。”
“昨晚出了点小意外,误伤了花七公子,实在抱歉。”
小意外?死了那么多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用“小意外”三个字概括过去了?
大凉律法何在?
沈珣避开他的眼神,低眉顺眼地回应:“配合官府办案,应该的。”
林衍没有立刻接话,仍然是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就在沈珣以为这人只是出于某种恶趣味故意戏弄自己时,他突然抛下一记疑问,如冷水般向沈珣扑面而去。
“重鞭加身,和泥潭溺毙,不知花七公子会更喜欢哪种死法?”他语气平静到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沈珣寒毛竖起,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大人要杀我?”
“不……我只是好奇,毕竟你连腐烂的尸身都不怕,应该是更喜欢后者?”他眼底又噙着一股意味不明的笑。
“……”
这是“喜欢”二字适合形容的吗?沈珣简直要对他的笑起阴影,每每见着都能想起昨晚闭眼前惊魂的一幕。
“我的意思是,想请公子到诏狱走一趟,毕竟你是唯一活着的证人。”
不知为何,她觉得“活着”那两字被压得极重。
就在沈珣快速思考这一番话之际,林衍忽然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意瞬间收敛。
“可是诏狱里,前者更常见,我怕公子一个惊吓,就会胡乱说话。”
原来这才是目的。
“大人应该知道,我跟那些歹人不是一伙的。”若非如此,自己恐怕早就见了阎王。
“所以是请啊。“
今日上京城第一逸闻,锦衣卫千户亲自来请一个毫无背景的穷书生进诏狱。
若不是鬼魅近在眼前,沈珣简直想冷笑出声。可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就算不愿意又如何?
她面容苍白,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趁着林衍出门,小桃花来帮她换药之际,她匆匆拜托她向葛大娘报个平安,并将床头那封一直没有寄出的书信寄往沧州老家。
——
马车是临时雇来的,已经停在医馆门口许久,目前看起来,还真是“请”。
沈珣身体虚弱,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
林衍已经骑马先行一步,沈珣独自在马车内,试图理清从昨夜至今发生的一切。
那伙歹人,应是混在昨日一起到义庄应召的二十三人里,在看到了自己所作之画后,试图通过刺杀阻止自己继续下去。
锦衣卫早有察觉,却没有立即捉拿,而是用自己做诱饵,想要一网打尽。
想到这,沈珣眉头皱得更紧了,气鼓鼓地掀开帘子想确认那张冷脸上每个深藏不露的表情,是否足够印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