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车夫显然也认出了前方策马而来的身影,在林籁的警示下,终于奋力勒紧了缰绳,让狂奔的骏马渐渐放缓了速度。
“瑶瑶!”
盛祈年勒马停在车旁,不等马车完全停稳,便焦急地探身,在林籁的协助下猛地拉开了车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口狠狠一揪。
车厢内,那张平日里雪肤花貌、娇艳动人的小脸,此刻竟是一片惨白泛青,秀眉痛苦地拧着。
“阿洵......”
温初瑶看到他,刚虚弱地唤了一声,便忍不住捂嘴干呕了一下,显然被颠簸得极其难受。
盛祈年心疼得无以复加,长臂一伸,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车厢里半抱出来,紧紧搂在怀中,一手温柔而有力地顺着她的背脊轻抚,声音低沉而满是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缓一缓,慢慢呼吸......”
足足过了一刻多钟,在盛祈年耐心地安抚和新鲜空气的缓解下,温初瑶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和眩晕感才渐渐平息。
她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带着浓重的委屈和幽怨,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他胸口一下,“你、你怎么走得这般急!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追得多辛苦?差点、差点把五脏六腑都颠出来了!”
盛祈年的大掌依旧温柔地在她背上轻拍,满心满眼都是懊悔,“是我的错,事情来得太急,未能当面与你道别,让你受苦了。”
他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满是怜惜。
温初瑶却忽地伸出纤纤玉指,用指节捏住了他犹带着梦中未褪尽红晕的脸颊,一双美目嗔怪地瞪着他,“就写那么一封轻飘飘的信就想打发我?盛祈年!”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点娇蛮的质问,“你还认不认我这个未婚妻啊?”
那「未婚妻」三字,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盛祈年胸腔里激荡起汹涌的波澜。
他丝毫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如春风化雪,带着无尽的宠溺,“是是是,是微臣思虑不周,委屈了公主殿下。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哼,这还差不多。”
温初瑶松了手,改为用指尖轻轻抚了抚他被捏过的地方,仿佛安抚,随即扬起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娇俏,“那本公主现在就罚你——”
“这一路上,必须寸步不离地服侍好我!”
盛祈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温初瑶看着他难得呆愣的模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道,眼神坚定,“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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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云公主擅自离宫,在往日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她年少时也曾随薄家公子纵马京郊,阖宫上下早已见怪不怪,多半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这一次,慈宁宫内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胡闹!简直是胡闹!”
太后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紫檀炕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怒的阴云,声音因极度的不满而微微发颤,“病体尚未痊愈,私自离宫已是荒唐!竟还敢跑到湘阳那等千里之外的去处!她与那盛祈年无名无分,非妻非眷,这般不顾体统,成双入对地远行,传扬出去,皇家的颜面、公主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宫人,“还有那盛祈年!枉哀家往日还道他少年老成,是个稳重可靠的!如今仗着皇帝和太子的几分倚重,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迷惑公主行此失礼之举!简直是目无纲常,成何体统?!
太后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在殿内燃烧,她猛地站起身,凤眸含威,“哀家这次定要重重治他们的罪!非得让他们长长记性,明白什么叫天家威仪不可轻犯!!”
“母后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庄皇后早已跪伏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姿态恭谨而急切,“此番确是瑶儿行事过于轻率任性,臣妾身为母亲,管教不严,甘愿一同领罚。待她回宫,定当严加训诫,绝不姑息。”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恳切与忧虑,“只是......母后明鉴,盛少卿此行并非私游,乃是肩负着追查晋儿遇刺一案的重任!湘阳之行,关乎刺客线索。若此时贸然下旨急召他们回京,只怕、只怕会耽误了追查真凶的时机,危及晋儿安危啊!”
“呵!”
太后冷笑一声,俯视着跪地的皇后,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额前,“你这个做母亲的,心肠倒是偏得厉害!儿子的性命是命,是大事!那你女儿的声誉呢?皇家的体面呢?在你眼里就轻如鸿毛,可以随意丢弃了是不是?!”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字字诛心,“也是,左右不过是个外甥女,非你亲生骨肉,你不上心,倒也是情理之中!”
这「外甥女」三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了庄皇后的心窝,瞬间鲜血淋漓。
晋儿、修儿、瑶儿,这三个孩子都是她心头掉下来的肉!她对瑶儿的宠爱呵护,比起对两个儿子,只多不少。
如今却要在太后面前,被扣上如此凉薄偏心的污名!
巨大的委屈和刺痛几乎让她窒息,但多年国母的涵养让她生生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唯有藏在宽大凤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端庄与恭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母后言重了,臣妾惶恐。臣妾待瑶儿之心,天地可鉴。前些时日,臣妾确与陛下商议过瑶儿的终身大事。泰英侯世子盛祈年,人品贵重,才干卓绝,实乃良配。陛下亦深以为然。只待晋儿遇刺一案水落石出,陛下便会下旨赐婚,以全礼数......”
“赐婚是以后的事!”
太后粗暴地打断她,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只有固执的怒火,“那现在呢?瑶儿这孩子毫无分寸,任性妄为!若是在那山高水远的路上,与那盛家小子做出什么不检点之事,失了名节,你让哀家、让皇帝、让整个皇家宗庙,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殿内气氛凝滞得如同冰封。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只见慎王妃在侍女的搀扶下,拖着病体,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她推开侍女的手,毫不犹豫地走到皇后身侧,也一同跪了下去。
“母后......”
慎王妃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疲惫。
太后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耐,“你又跪下作甚?身子不好还不好生歇着!”
慎王妃掩唇又咳了两声,才抬起苍白的脸,眼中带着恳求,“母后,瑶儿这孩子,您也是看着长大的,她虽有时任性,但心地纯善。她对晋儿这个兄长,向来是真心敬爱。此次不顾病体离京,臣妾揣度...多半是忧心兄长遇刺之事,想尽一份心力罢了。”
她的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母后担忧瑶儿清誉,臣妾万分理解。不如...请陛下即刻下旨,名正言顺地指派瑶儿与盛少卿一同协查太子遇刺案。再派宫中精锐侍卫与可靠女官随行护卫,严加约束,一则为保护公主安全,二则,也杜绝了任何可能的风言风语。如此,既能全了瑶儿想为兄长分忧的心意,又能保全皇家体面。母后...您就随他们去吧?”
然而,太后面沉如水,对慎王妃的斡旋之词毫无动容,态度反而愈加坚决,“查案?名节?你告诉哀家,对于一国公主而言,究竟是查案重要,还是关乎一生、关乎国体的名节重要?!此事无需再议!”
她斩钉截铁,神态中带着威压,“哀家心意已决!即刻便去请皇帝下旨,命他们二人速速回京!待回宫后,一并领罚!谁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