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最近脾气很不好,整日阴沉着一张脸。
不是训斥魏叔做事慢,就是挑剔魏婶做的吃食,稍有不快就勃然大怒,害得魏叔和魏婶伺候得战战兢兢。
阿离瞧着心里不舒服,为他们说了几句话,也被陆景明顶了回来,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阿离强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不再多言,她也不想再平白无故受气,见着他能躲便躲。
可陆景明就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总能抓住将要逃跑的阿离。
不知第几次,阿离在将要出门时被陆景明堵个正着。
她堆起满脸笑意,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公子。”
如今天气更冷了,陆景明要出门时肩上都换成了更厚重的大氅,可这样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觉臃肿,他缓步走近,不用看也知道阿离虽笑着,但心中定然在骂他。
可他不在乎。
在陆家住了几月,阿离已不再是刚来时那个面黄肌瘦的模样,脸颊多了些软肉,衣领上滚的毛圈衬托着,瞧上去还有几分玉雪可爱的样子。
陆景明有些意外地别开眼,他竟有一瞬间看错了。
阿离没注意到陆景明的眼神,闷闷不乐地低着头,跟在陆景明身后。
忽然陆景明停下来,瞥了阿离空空如也的双手一眼,大发慈悲地提醒道:“你是打算自己将那些破铜烂铁背过去?”
阿离在他停住时已觉不妙,认命般地站住,知他说的是自己每次去田地时竹篓里装的东西。
原本那里面装的都是些干活会用到的东西,可陆景明偏要次次跟着她,贵公子做派不减,又嫌弃那个小棚子简陋,便命阿离将他点名要的锦缎软垫、貂皮镶边腰靠、紫檀嵌玉脚踏,要饮的顾渚紫笋茶,还有每日要读的不同的书,通通带上。
这么多东西一个小竹篓根本装不了,只好把牛车拉出来,用车装。
出一次门,光是装陆景明的东西就花费许久,阿离每次看着自己拉缰绳时颤抖不止的手,都觉得自己不像去干活的人,倒像是陪纨绔子弟出游的小丫头。
可她今日本就不是去田地的,那边该做的早已做完,她只是想去找徐英姐说说话。
陆景明却不管这些,他说要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还傻愣着做什么?等着我来帮你?”他的语气恶劣,使唤她使唤得格外顺手。
阿离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磨磨蹭蹭地将牛车拉出来,熟练地将软垫铺上,请陆景明上车。
老牛已将陆家到农田的路跑得极为熟悉了,还不等阿离抽鞭子,已经飞快地跑了起来。
阿离吓得一抖,没稳住朝陆景明那边倒去,他却毫不留情地推开她,害她险些跌下车。
“你!”
阿离又惊又气,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景明。
他却只是掸了掸衣袖:“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的小伎俩应当有所精进,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阿离气愤不已,还不待她说话,牛车又颠簸起来,她只能抓住车辕尽力稳住身影。
阿离好不容易拨开被吹得糊脸的头发,老牛已在田边自顾自停下,前蹄在地上扒拉两下,催促他们下车。
她利落跳下车,不想再看陆景明一眼。
可陆景明怎么会让她如愿,他安然高坐于车上:“”
花了一番功夫将陆景明在小棚子里安顿好后,阿离趁他不察,远远地躲到了农田的另一端,离这尊瘟神有多远是多远。
今日没有活要干,她舒服地在田埂上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后,悠闲地看着湛蓝的天。
棚子里的陆景明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知晓自己回府一事必不会顺利,可这事真发生了,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恨意翻涌。
陆景明将手中的书合上,盯着上面的《孟子》二字出了神。
宋夫子曾说他心中怨怼甚多,倘若不加以节制,只怕会伤人伤己,故而要他多读《孟子》,修身养心。
可,若是一本书便能消除心中怨念,那他的母亲为何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他。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能看懂那些相处时的貌合神离,父亲靠近时母亲的抗拒畏怕,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道天堑。
而对于自己,父亲并不缺子嗣,从未关心过他,母亲对他又爱又恨,这些交织成他灰暗的童年。
直到有一日,母亲放火烧死了自己,他被姗姗来迟的父亲领到一对陌生夫妻前,那个男子蹲下来告诉他,他是魏叔,从今以后他们会照顾他。
起初陆景明还会问母亲去哪儿了,可后面渐渐地就不再问了,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那时的他已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子,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每一位教过他的夫子都会和陆老爷说同样的话:此子将来必能成大器。
终于在母亲过世数年后,这位陆老爷才将目光放到了这个小儿子身上,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摸到了那个金榜题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