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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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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看了眼跟在皇帝身边的李连清,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吭声,低头带路。

一路走到诏狱,褚缨站在门口停了停,把李连清留在外面,自己跟着走了进去。

诏狱内血腥味刺鼻。

远远的,褚缨便看见一个浑身是伤的血人,那人手上挂着铁链,无精打采,但她走近了,便猛然抬头,铁链被扯得响,那双眼里似有了光:“姑母……”

“怎么,想求原谅吗?”褚缨冷声打断这令她觉得恶心的称呼。

褚危望着她,声音发颤,带着些委屈:“姑母为何这么恨我?为何……要这般戏弄危儿?”

“我就是戏弄你,又怎么样?”

褚危指尖攥紧,“你恨我,杀了季卿?”

褚缨没有说话。

褚危气得浑身颤抖,声音陡然提高:“就算没有我,他季卿也照样会死!如果我没有给父君那一杯毒酒,如若父君没死,那么,杀死季卿的,便是他,是你那最敬爱的兄长!”

“果然是你杀了兄长啊……”褚缨陡然拔出狱卒的佩剑抵在他伤口上:“但我兄长不会杀那么多人!”

“他又没活到那时候,你怎知他不会?!”褚危道,“姑母,季元他——”

褚缨嗤笑:“季元威胁到你的地位了,是吗?所以你便也杀了季卿……杀了这个,季元的帮凶。”

褚危微微一愣,眼眸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犹豫,片刻后,他抬眸:“是,就是这样,我……就是为此,才杀了季卿。”

“姑母……”

“持耀君跟你说了什么?”褚缨不想听他说其他的,继续问他。

褚危垂眸:“……那年,他发现季元异常,将计就计送你去书院接近季卿,可一直线索不明确,死前,他将这件事交给了我。”

褚缨质问:“所以你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那么多人?”

褚危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点点头:“对,没错,是的,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杀那么多人……姑母你如今也坐到了那个位置,你也可以理解我的,对吧?”

褚缨眼眸暗下去,没有回话,手腕一动,剑刃直接刺穿了面前这血人的身体,毫不犹豫一拧、一转,再拔出剑来,转身时方才沉声开口:“不用管他,血流尽了,便死了。至于尸体,随便丢哪都行。”

说完这些,褚缨没再管身后之事,剑一丢,走出诏狱。

诏狱外,李连清还站在那。

但褚缨没看他,出了诏狱,径直往外走。

李连清跟了她一阵,发现她在往宫外走,赶忙叫人备了马车。

走到宫门,褚缨倒也没问,只跟车夫说了句:“城外吧。”而后便上马车,坐在马车内,托着下巴,眼神没离开过外头变换的景色。

可李连清觉得,她哪都没看,那双眼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马车驶向城外停下。

李连清一路跟着她,最终,他们停在一座坟前。

是从前褚缨带他来过的,葬着那些无辜人衣物的坟。

褚缨站在坟前,静默许久,直到鸟雀停在碑上啾啾叫了几声,她方才回神似的,看向李连清:“我第一次死时,你与凌清秋查了那案子,也算是查了许久,其实,都查到了对吧?”

“殿下都知道了?”李连清轻轻一笑,向前走了一小步,提袍蹲下,去拔碑旁的草。

褚缨犹豫片刻,也蹲下与他一起拔草,话语有些闷:“知道啊。原来所有人对我都不是真心的。”

“我待您,真心啊。”李连清莞尔,手中动作未停,“从头到尾,都是真心。”

“假话。”褚缨气道,将一棵草连根拔起,丢在李连清身上。

李连清无奈笑几声:“真话。”

“假话!”

“真话。”

褚缨哼一声,低头继续拔草。

李连清微微摇头,手里慢悠悠拔着,话语也慢悠悠:“……瞿家公子,我与他认识的。”

褚缨一顿。

李连清继续说:“是在会试之时……那时贡士们相聚一堂,他是会元,有许多人想要攀附,我与他恰巧相遇,顺手帮他逃脱名利场,又恰巧相谈甚欢。”

“他说,他此生无为,什么都不如家中妹妹,也就一个性别,与嫡子的身份给他添了光,如今有些成就,等来日做了官,定然要好好辅佐君主,给百姓谋福祉。”

“他还说,我与他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褚缨忽然瞪着他怒道:“我就说你接近我不单纯!”

李连清骤然被打断,想安慰他的话哽住,脑子里也没了思绪,只赶紧辩解:“我很单纯……不是,我接近你……也不是,不是,我是说,我真的没有其他目的!那日聊到这个我只当是个笑话,他没说我究竟与谁长得像……”

褚缨更生气,眸中似有泪光:“你就是!”

“我……臣不是。”

“你就有!”

李连清话里带着无奈的笑意:“臣没有。”

褚缨气得胸口起伏,又是一句:“你个伪君子你个骗子!”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一个巴掌就落下去了。

清脆的一声,把周边鸟雀都吓跑。

“……”

“……”

褚缨没想到他没躲。

李连清没想到她真打。

二人都没说话。

半晌,褚缨看了看自己掌心,又看了看他脸上被自己扇出的掌印,干净无暇的脸上还沾了她掌心的泥巴。

褚缨抿抿唇,故作生气把拔下来的草都丢在他身上,随后挪着小碎步离他远了些,抱着膝盖。

半晌,传来压抑的哭声。

李连清回神,犹豫着也挪过去,叹叹气:“我知道,你不是为我而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褚缨抬手擦了擦不争气的眼睛,哽咽着,“李连清,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为什么他们的希望都要我背负……”

褚缨擦着泪水,说着,声音愈发小:“我走到这里,是他们逼我的,那我,该继续走下去吗?”

李连清静静看了她片刻,抬手,指尖落在她眼角,接住了她要落下的一滴泪,在她看过来时,转手抚上她脸颊,声色温和:“不用想那么多,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褚缨吸了吸鼻子,“想做……我想做什么?”

李连清轻笑一声,抬手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褚缨哭得有些迷糊,只觉得,脸上那双手很干净,细嫩光滑,只带了些青草味,然后,清风般的声音徐徐进入耳中。

“在须弥村时,阿缨心中是如何想的?黄袍加身称帝之时,阿缨心中,又是如何想的?我刚刚说起瞿公子时,阿缨想的,又是什么?”

褚缨稍稍一怔。

还未回答,听见对方又问:“撇去其他的,阿缨,想不想当皇帝?”

褚缨抬眸,怔然看着他。

想啊。

想啊。

当然想啊!

锦衣玉食谁不想要?

泼天的富贵与权利放在面前,谁不心动?

褚缨张了张嘴,想将这些话说出来,但李连清又在此时继续开口,他的额头抵在了她额前。

“既然想,那,他们就全都是阿缨功成名就的垫脚石,而且,还是上赶着的垫脚石。”

褚缨轻轻吸了吸鼻子,没忍住笑出来。

她抬起手臂搭在李连清肩上,虚抱住他脖颈,调侃说:“你这么体贴,只做个第一幕僚不是委屈你了?朕……勉强封你个皇后。你就暗地里乐着吧。”

李连清无奈,挪开额头问:“陛下还会有其他妃子吗?”

褚缨思考,看了眼他的神色,勾起唇角:“那……可说不定。”

李连清的面色霎时一僵,石化了一般,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提声道:“不行!”

褚缨噗嗤笑出声。

可笑了好一会,李连清都没缓过来,他急得揉着她双颊制止她继续笑,认认真真对她说:“这种事不可以乱说的!”

褚缨没理,扒下他的手,自顾自起身,她脱了外袍,将这纹了龙的袍子扔在碑上,然后回头拉上李连清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连清自然反应过来了褚缨在逗他,也只能叹叹气,跟着她的脚步,一路向上。

最终,停在了一块石头上,褚缨望着面前广阔的城池,抬手指过去,“这里,能看到整个京都城。”

李连清顺着望过去:“听说,陛下已经差人去拆原先的牌匾了?”

褚缨点头,“嗯!已经去了。”

李连清看向她,笑问:“那陛下想好新城名了吗?”

褚缨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就叫西京。”

“……”李连清一笑,“他们又要上奏啦。”

褚缨哼一声:“管他们做什么,我就觉着这名字挺好的。”

李连清附和她几声,转头继续望着山下繁华的城池。

他忽而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只觉得殿下好生漂亮。

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不剩了,只望着她那张脸,半步都挪不动。

这样想着,他转头,又看向褚缨,想再看看那张脸。

“阿缨……嗯?”

只见褚缨在身上找着什么,只能看见后脑勺。

李连清疑惑,还没问出口,褚缨拉住他手腕,将他拉着坐到了石头上,坐稳了,李连清方才看见,她手上拿着一赤红色的土陶酒瓶。

李连清微微愣怔,随后笑出来:“……你真是……”

“这么好的地儿,不饮酒吟诗岂不可惜?我听说,你们这些个酸腐书生最喜欢这样了。”

接着那酒送到了嘴边,李连清也没有拒绝,顺着她的手喝下,她灌得有些急,溢了一滴酒液出来。

褚缨看着眼前滚动的喉结,不多时便放下酒瓶,一倾身,一仰头,想将坠在下巴上的酒液吻掉。

但唇还没触到,那滴酒液已然坠下,冰冷的酒液滴落在她温热的唇上。她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抿抿唇,眉眼一弯,笑看着他,喊他名字:“李连清。”

李连清面上已有一层浅薄的绯色,低眸轻轻“嗯”一声。

褚缨问:“我不给你官做,你真甘心?”

李连清的眼睛落在她眉眼,心动一动:“虚名浮利,我不在意,这些哪有你重要?”

她便低头弯身笑了起来。

笑声持续没一会,她复又撑起身子看向他,手指戳在他眉心,故作严肃,厉声嗔怪道:“大胆,在朕面前不称臣子,莫不是想造反?”

李连清叹息,捏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挪开,“是臣错了。”

褚缨满意勾起唇角。

可还未说话,对方将她手腕挪开,接着,褚缨看见他渐渐放大的俊脸,愣神之际,他的吻落在她眉心,轻轻柔柔,似落叶一般。

却激得她心脏猛跳。

轻轻一下后,李连清向后挪开,垂头看过去。

便见褚缨笑着靠上来,身子贴在他臂上。

“下次不许犯错——”

她歪着脑袋,抬手,指腹停在他唇瓣上,“要亲这里呀,爱卿。”

李连清看着她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眸,阳光下,那张脸比盛放的花儿还要耀眼,看得他控制不住心脏的跳动。

然后,他们双双低头笑了起来。

“陛下想听什么诗?”

“都可以吧……”

“那就……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

“换一首。”

“日日望乡……”

“再换!”

连着换了好几首,褚缨才终于想到,瞪着李连清:“这种日子,要听开心一些的,你下一首再吟不好,便要罚你了!”

李连清没应声,摆正脑袋,笑看着山底景色,片刻后,缓缓开口:“那就,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这个我知道。”褚缨笑吟吟接话,“下一句是,花满渚,酒满瓯。”

彼时,李连清拿起酒瓶,一挥臂,将酒撒在地上,看向她,眸色明亮:“嗯,再祝殿下……万顷波中,得自由。”

恰时,寺庙的钟声响起。

城门口,工匠们一番辛苦后,常宁的牌匾应声而落,碎裂在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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