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十指着大门的方向,“你们操练,可比大黄大白卖力多了,怎么着,是上赶着去看门呐。”
二十营里不论是不是何老十队伍的,都暗道过瘾。
吃不饱饭,还不能过过嘴瘾么?
漏缝呔了一嗓子,上赶着帮腔,“还不止呢,我看他们见到姓妘的就摇尾巴,点头哈腰,眼睛笑的比我漏缝还小!”
漏缝指着自己的眼睛,佝偻着背转了一圈,学起第九营见妘阖时谄媚模样,惹得其他营哈哈大笑。
阿乔特意打量了一下漏缝的眼睛,人如其名,眉毛下面漏条缝,她很好奇漏缝看到的世界会不会比别人窄很多。
比如同样一个人站在相同的位置,她能看到全貌,但漏缝与她接近的身量,是否只能看到肚脐到胸口的位置。
她没结论,有机会还是想找漏缝问问。
第九营的人是能动手就不动嘴,都是道上混大的,被收编进来后也放在一处,占尽各种好处,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此刻手指粗细的木棍根根耸立,远眺过去,宛如身后连绵群山上的秃树,漆黑笔直,带着萧杀之意。
眼瞧着氛围愈发紧张,此时若无人接话,最多算是个人矛盾,口角之争也算常态。教头一来,长鞭一扬,大家各自归队训练便可。
可偏偏有人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要我说,漏缝你没去戏班子真是屈才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惟妙...?”接话的是大嗓,话却是对着何老十说的。
要热闹起来了。
二十营内部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以何家村的老十为首,阿乔和漏缝就在此阵营。另一派以王氏为首,因为王家村人少,还收了不少没有氏族归属的小弟,比如大嗓这样的,不知姓名,就一个绰号。
两派的争斗已久,她入营第一日便深有体会。
阿乔闭了闭眼,都说女人爱凑热闹爱挑事,那大抵是没在军营混过。她本以为大嗓只是欺软怕硬,没成想还是低估了他爱惹事的习性。
在氛围最紧张时把矛盾挑大,此刻谁都下不来台。何老十沉默不语,但人群中一人沉着调子郎声接道:“惟妙惟肖。”。
阿乔觉得声音耳熟,四下望去却不见人影。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漏缝你要是进了戏班子,高低能混口肉吃,”
漏缝被人捧高兴了,完全看不到何老十黑的快能研墨的脸,又演了一段桑扬和其他几人趴着给妘繇当脚凳的戏,连匍匐着感恩戴德捡赏赐的画面一并演了出来。
他双臂扫在地上,把几块稀稀拉拉的石子拢入怀中,红脸膛被石头膈出几道痕迹,显得整张脸像熟透的虾。
除了第九营冒着森森寒气,这群腹中饥馁的人都露出了大仇得报的笑意。
唯有何老十和阿乔神色晦暗。
漏缝这出戏,把人家的脸面彻底按在地上疯狂摩擦,虽说是个人行为,但何老十身为老大,还是逃不过管教不力的责任。更何况还有王氏在后,定会把事闹大。
阿乔暗中摇了摇头,前狼后虎,难呐。
漏缝还嫌不够过瘾,趴在地上嘲笑道:“整个军营,除了你们第九营,谁没个家室?定是坏事干多了,散了德行,断了子孙缘,这进军营和进皇宫有何分别?”
耸立的木棍开始齐刷刷的倾斜,看热闹的人笑容更胜,何老十的脸色愈发难堪。
每次演习,第九营都赢的毫无悬念,都是外姓,凭什么他们就得吃糠咽菜,第九营就能好吃好喝?
“漏缝,你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兄弟姐妹,有脸说我们?”
“我漏缝,是家乡闹灾荒活下来的,老天爷赐的命,福大命大,和你们不一样!”
木棍突然自中心向两边撤去,第九营的营长缓步而出,高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漏缝、何老十,你们二十营呈口舌之快欺辱我们至此,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担待,攀扯上家人什么好汉?”
见何老十原地未动,直接道:“何老十,你放任漏缝来挑事,难道自己还要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么?”
阿乔眼皮跳了下,就是这个声音!
桑扬身量不高,比阿乔还矮一个头,所以方才人群中并未显出他的身影。
他五官稚嫩,不说话时还以为是总角小儿,一旦开了口,却像浸淫在重重深宫多年的滑头,几句话就能踩死一个人。
所有人齐刷刷的向后看去,都期待着何老十能给桑扬一点教训,他们忍二十营太久了。
久到都忘记自己怎么来的这里。
日复一日的饥寒与藤鞭的压迫,消磨了他们的反抗精神和对自由的感觉,练着没有战术的棍法,妘氏一声令下,他们就得替姓妘的人冲锋陷阵,活不活的下来都是未知数。
现在哪怕有一丝丝能让他们畅快的事,都不想放过。
他们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何老十给了,是以,他们期待何老十能把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好让他们酣畅淋漓的大闹一场,输赢无惧。
何老十雾着脸走了出来,硬着头皮说道:“桑扬,你想怎么解决?”
阿乔暗叫不好,这等于把选择权交给了第九营。
桑扬方才藏在人群里煽风点火,怕是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不管他的话有多弯绕曲折,军营里,横竖绕不开打架。
妘墨特意嘱咐过,不能让别人看出师承何人。
她习武以来练的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功夫底子定然比田间劳作的庄稼汉强,昨天会被十九营盯上围攻,第九营肯定早注意上了她。
再来一次围攻,既不能故技重施,也不想挨揍,于是她在桑扬反着拇指朝后指向他的队伍时,大喊道:“咱们都是外姓,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去儿,都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就别窝里横了。不如省点力气,留着后天比武演习!”
谁知无人买账,所有人都抡圆了胳膊想好好干一仗,今儿打群架,要罚一起罚,等到后日演习,谁打得过第九营啊!
“你小子,这么能打,还怕他们不成?”漏缝叉着腰,说出了大家的不满。
阿乔现在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前,把漏缝的脑袋掰开看看里边到底怎么长的,都这时候了,还嫌惹出的麻烦不够大?
桑扬斜了身侧之人一眼,那人立马接道:“他能不能打我不清楚,但你漏缝儿一定抗揍!前儿还在问桑头儿能不能来我们营,说你厚实,演武比赛能给桑头儿当沙袋。”
“你放屁!”
漏风提着眼皮怒喝,一条缝的眼睛硬生生被撑出一根筷子的高度。
他的棍子晃了又晃,还是没敢指向桑扬。他回头盯着何老十道:“头儿!咱们头顶都快被第九营踩秃噜皮了,他们这哪里是羞辱我漏缝,分明是…”
他话未音落,后面已经吵翻了天,这架势,根本是把何老十架火上烤。
众人由不得他说“不”。
阿乔未看桑扬,但桑扬一定在看她。
除了桑扬,他身后的几个练家子也目光不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