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几张桌子,冷冷清清,与腾着热气的炊烟和鼎沸的笑语格格不入。
本也不该融入。
指腹摩挲上缠绕脸间的纱布,她庆幸的想,还好沈家的人不在,没有见到她最真实的一面。她现在不是沈清姿,不是被孟氏记在名下的沈府嫡小姐,一举一动皆与沈家的脸面无关。
而她呢?这本来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没什么道德感,做事全凭己心,除她之外,好像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谨慎地遵循着社会规则、人情法度的准绳。
在沈家时,她也有一套规则可以遵守,面对丫鬟她是嫡小姐,要拿出主人家的风度,既不能过度放纵下人逾矩,也不可责罚无度,失了风度。外出赴宴,她更要谨遵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皆落在他人眼中。
可一旦她失去了这层身份,她不由得想,她是谁?她要遵循什么样的规则去生活?
她喜欢现在这样,不受约束,可以大口吃饭喝粥,受了欺辱,就像男人一样打一架,她有自己的野心欲/望,想生活的好一点,所以听说赢了三天一次的演武比赛能吃上好的,她就会努力去做。可她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突然之间,大家开始冷落她。
有段日子,她就住在珍兽园里,那是两座绵延的大山圈地而成,里头的野兽皆是各国使臣送来的贡品,她仔细的观察过,就连兽群,也有自己的规矩,她百兽亲之,没有野兽会伤害她,但要是不遵守规矩,抢了母猴的猴崽来玩耍,也会被猴群围着揍一顿,渐渐地,她懂得了这群山兽的规矩。
但她现在既不和野兽生活在一起,也不在沈府,她是连姓氏都没有的阿乔,这里遵循着她最熟悉的丛林法则,但又不太一样,她喝下最后一口粥,决定把这些疑问连着空碗一起扔走。
用过晚饭,大家都累了一天,简单洗漱后便如归巢的麻雀四散回营帐了。
她默默等在最后洗漱,刻意拉开与其他人的距离。
明明那么远,他们的话却一字不落的落入她耳中。听闻那两人军医看过后直摇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也遇上了想来找麻烦的,但也限于想想而已。
下午的四人,是第二十营里身手最好的人,都败在了她手下,其他人哪里还敢找晦气。
她掀起帘脚,随着寒风一起钻了进去,今天铺位宽的能躺两人,见她回来,睡在两旁的人皆背过身去,如避瘟神。
她拉过被角盖住脸,刻意躺成大字,被角还没挨上,两边都自觉的往后挪了挪。
真宽敞啊,她想。
反正也习惯了。
在南梧宫里时,不也这样么?
与其浪费心神在他们身上,不如想想怎么接近妘繇屋里的那个男人。
还有一个月,就是向朝廷缴纳赋税的日子。
她记得,以往这个时候沈老爹会带着徐望反复查账,只要不动各地豪族的土地,他们不会明面上和一郡太守过不去,总会交齐的。
遇上圈地太过以至于赋税减少的,便是不给他沈太守面子,南宫傲会带上道上的人先去商铺找麻烦。
再具体的她就不知道了,沈清云说这些事姑娘家的知道了会做噩梦。
他要是知道,他口中的姑娘家之前在南梧皇宫过的什么日子,怕是会乖乖闭嘴。
还有金秋娘和孟氏,为了避嫌,这个时候都关起院门,门口的礼总是来了又去,未能踏进沈府的大门。
徐望也顾不上他们,为了沈清荇和沈清云不落下课业,会给他们提前布置好几篇文章,通常要求奇高,他们除了偶尔出门帮忙外,一回家就禁闭起院门,院儿里的光亮直到三更才暗淡下去。
至于她,沈清云老早就搜罗好市面上最新的话本子,自掏腰包各买两份,自从她和金秋娘闹翻后,也不在一处看话本了。
她一度担心,因为她与金秋娘的龃龉,沈清云会不理她了。
他可是整个沈府里,她唯一能玩得来的人。
直到现在也是。
再过三天,是沈清云的头七...
头七,意味着阴阳两隔,
她抛出去的半句话不会再有人应,
最好看的话本也只能独自拍手叫好,
所有人都教她收收性子时无人再替她辩解。
原来那些她以为会永远吵下去的架、斗下去的嘴,最厌烦的管教和家宅里小小的争斗,都可能顷刻间坍塌。
她开始害怕,甚至控制不住的想朝廷会给沈家定什么罪,好用沈府的命,断了新帝推行新政的心....
呼噜声四起,睡熟了的人也不在意瘟神不瘟神的,左一胳膊右一腿的,往她的地盘上伸。
月晦星稀,万物沉寂。
她麻利的起身,朝妘繇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