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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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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还无甚触动的沈寒枝听到这一句后面色顿僵,红了眼眶,不露声色地收回了手背身于人,无声忍泪。

傅声闻有所察觉,且先安慰客栈老板说:“凡吾朝失地必将尽数归于吾朝。老板不必太过激动,保重身体。”后又严肃提醒,“另外今夜我等行事,还请老板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便是令颍玉城再次陷入危难之中,而你的命也定将不保。”

“明白明白!我明白!我……”客栈老板激动得语无伦次,见两人浑身鲜血脏污,忙不迭道,“我先换下这身破衣裳,再给二位英雄准备洗澡水!你们等等!马上好啊……”

至此时客栈再无外人。傅声闻终于放心地走到沈寒枝身后,抬起双手轻轻覆在她肩膀上,十指收拢复而展开,温热的掌心微微下压舒缓她紧绷的筋骨,低声问她:“累了吧?”

沈寒枝的确疲累,故对这般逾矩之举未予制止,还同他道了一句谢。

傅声闻以为她指的是自己为她揉肩解乏,笑道:“举手之劳,毋须言谢。”

沈寒枝却有些哽咽:“不,傅声闻,此次如果没有你,仅靠我一人是无法这么快杀死鲁图罕王的,而这里的百姓也无法一夜之间便拥有失而复得的家园……”她忍了又忍,仍没忍住垂首拭泪,深吸一口气才说,“天快亮了,你快去休息吧,回营后还有的热闹呢。”

“沈寒枝!”傅声闻急声唤她,然下一句又踯躅起来,“你……你刚刚不会真想与我割袍断义吧?”

沈寒枝不曾回头,轻轻反问:“你觉得呢?”随后径直回了客房。

傅声闻站在原地歪头想了想,哼道:“肯定不是。”

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祝滨一行十人装作从城外风尘仆仆赶来的样子,先是将旗帜插于城墙旗台,又挨家挨户分粮安抚,最后召集城中百姓帮忙收拾鲁图兵的尸身。

然百姓不愿。非但不愿,他们还主张烧了那些尸体,嚷着把城内的北羌妇孺统统杀死,以奠亡魂。北羌妇孺泣诉不止,反复表示她们没有杀过人,乞求吾朝百姓放她们一条生路。可那些失去家人的吾朝百姓根本不听,将手边能寻到的东西全部砸向妇孺。

兵弁们只好围成一圈姑且护住妇孺,却因此引发了吾朝百姓更大的愤怒,亦将兵弁们围了起来并高喊质问:

“你们现在倒是跑来充好人了?!当初老百姓求蕈州大军来保护我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昨夜都听见了,分明是那北羌自己人与自己人内斗,又不是你们打赢的!哼!你们蕈州的兵只会欺负我们老百姓,现在白捡便宜还卖乖?啐!”

“……”

谩骂声与讨伐声不绝于耳。

祝滨默默忍下,但其他人难以忍受,一个个脸色铁青,拳头紧得似要捏碎,不过是顾及军纪才未多嘴。藏身暗处的沈寒枝耐不住性子欲上前解围,被傅声闻拦了下来。

“再等等,看祝滨会怎么做。”

祝滨想到尹峰,不愿弟兄们再蒙冤受屈,重蹈覆辙,便站出来同百姓们解释:“蕈州军营混乱乃主将无能,此事定会解决!请大家再信我们一次!至于当初未能出兵来救大家……身为兵者,未得军令不可擅自举兵,我们实属无奈!也……也确实惭愧!而今不敢奢求百姓原谅,只希望大家冷静下来想一想,若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北羌妇孺都杀了,与那粗野残暴、掠城宰民的鲁图兵又有何异?大家当真放心让这样的兵者去保护这座城、保护你们吗?”

百姓沉默了。客栈老板适时跑来说好话:“是啊是啊,大家都冷静些!你们想想,这些北羌妇孺要是被咱们蕈州大军杀死了,那么原本北羌各部之争便立刻变成了吾朝与北羌之间的战事啦!咱何必要自找灾祸啊!”

“这,倒也有理……”

“何况今日入城的蕈州兵者又是给大家发粮食又是帮大家修缮房屋,这些事情换作那虎官狼吏哪里会做啊!蕈州军营如何,说到底由不得他们做主嘛!这个……”客栈老板擦擦冷汗,壮着胆子高呼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啊!”

这一吆喝,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不多时便都改了主意,你一言我一语道:

“不杀可以,但也不能轻易纵了!这些北羌人要么赶出城,要么……哎呀,大伙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反正容不得她们再放肆!”

“当时那些鲁图兵是如何毁了我们的家,现在便让这帮人再亲手把颍玉城建起来!妇孺又如何?有手有脚的休想吃白食!”

“对!还要让她们穿吾朝的衣裳、说吾朝话!我们受过的那些罪,她们半点不能落下!”

见此情形,祝滨稍稍松一口气,亲点文姜、田胜、包戬和詹布四名兵弁带北羌妇孺去安置,另命班鱼、霍钺、严旺、韦岷、庞义五人准备与他同去夜袭蕈州大营。

时值黄昏,众人兵分两路于城下作别,七匹战马飒踏奔驰朝蕈州军营而去。

诚如沈寒枝所说,回营之后热闹极了。

营地便楼无人值守,傅声闻带班鱼和霍钺先行潜入主将营帐外,一人一掌敲晕了几个护卫。与此同时正在帐内憩寐的何信听闻帐外动静有异,疑神疑鬼地往外走去探查,前脚刚踏出营帐,后脚便被一柄长剑胁住脖子。

“交出虎符,留你全尸。”

何信从未想过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行刺自己,既好笑又惊奇,斜眼睨见来者有些眼熟,想了一下嗤道:“哟,这么命大,竟活着从颍玉城回来了?”

霍班二人并不多言,只看向傅声闻。而傅声闻同样不语,只将手中半剑又压深了半寸。

何信一惊,睁了睁眼,惊觉两人乃听持剑之人行事,不免对此人多了两分打量。他始终不记得军中何时多了这么一张脸,又因脖颈刺痛而无心再深究,只顾着后仰躲剑佯装镇定,但到底是被额角滑落的冷汗出卖了心底的慌乱。

何信吞了吞口水,说:“你可知夺取虎符意味着——啊!”

言未尽,傅声闻便出手利落地划断了何信右手手筋,旋即又来到身后把半剑架在他脖颈另侧。

何信痛苦跪地哀嚎不止,叫声引来了左膀右臂,便是郭绅和崔卯。然而此二人尚未近身便被两支神秘的弩箭射穿了喉咙。

何信顿知来者不善,不敢再喊,面如土色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瞄向周遭,忍痛发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傅声闻依旧不屑与之言语,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一凛:方才的弩箭分明是西北大军所为!难道他们已尽从颍玉城跟了过来?那,岂非只有沈寒枝和四名兵弁在守城了?!转念又道:是了,那些毕竟是公仪守疆的人,奉公仪守疆之命助我做事,尚且说得过去,可又怎会听我的命令去护着沈寒枝?是我妄自尊大了……

他内心充斥着愠怒与懊恼,暗道事不宜迟,挥剑砍下了何信的断筋之手。

何信撕心裂肺地狂嚎:“我我我!我给你虎符!”说着踉踉跄跄爬进帐内,从矮桌的暗格里拿出虎符不情不愿地递给傅声闻,且商量道,“虎符给你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傅声闻紧握虎符,冷冷笑道:“说了留你全尸。”

何信愣住,瞬即扯下虚伪的面孔,咬牙切齿地冲傅声闻喊:“你这混账!你、你拿了虎符也没有用!过不了多久……不,明日!明日高监军便会带人过来缉拿你这叛贼!呸!王八羔子!”

“我还怕他不来呢。”

傅声闻无动于衷,反倒是微笑着持剑划过何信胸前,左右一挑,果真见到了襟内的那本黑皮册子。

何信心口狂跳不止,一只好手不知放哪里才对,又想捂住受伤的右臂,又想护下那本册子。傅声闻不给其选择之机,跨步上前直接踩住其左手,欠了欠身,拿过黑皮册子在其脸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两下,说:“高侫奚不来,怎会知道这上面记着他什么把柄?你说我要是把你和此物一并交出去,你口中的那位高监军,他是会保你,还是会为了自保而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何信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傅声闻又笑吟吟地劝:“左右都是死,倒不如你为我所用。待会儿我带你到那戏台上,你只消在我砍下你的头之前同军中将士表明己过、诚心忏悔,便算是助我整顿军纪,等你死后我会找人把你的头和身体缝在一起,绝不叫你与那鲁图罕王一样身首异处,便也算你死得其所了。”

“什么!你真的杀了鲁图罕王?!”

傅声闻但笑不语,冲霍钺招了招手。

霍钺将鲁图罕王的项上人头示于何信眼前。何信吓得瞪大了双眼,浑身气力仿佛被瞬间抽干了,颓然伏地,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终是忍不住呕了出来。

傅声闻嫌厌地退了两步转身出帐,又以狼嚎作为信号呼呵一声,随后便让两位兄弟押着何信同去戏台。

守在营外的余下四人接到信号,立刻策马闯营,来势汹汹畅通无阻。祝滨一发箭矢,直接射穿戏台上饮酒作乐的兵弁眉心,致使对方血溅当场,歌姬舞女惊声尖叫抱头鼠窜,其余兵弁更是慌不择路四散开来,却屡屡跌于铁蹄之下苟延残喘。

西北大军暗中用弩箭将那些试图逃跑的兵弁射倒,却也尽量避开要害。祝滨虽觉奇怪,但一时半会儿没心思多想,只道天助我也,很快便借势稳住了局面,以鲁图兵为活证、以罕王头颅为死证向众将士证明了颍玉城已被收复,之后便是杀鸡儆猴,手起刀落斩杀了那个鲁图兵。

冷月残星,寒蝉凄切,蕈州大营内一时间再不闻半字人言,唯余汩汩血流声和孱孱呼吸声交织成一首荒寒幽曲。

傅声闻拖着何信登上戏台,高举虎符对众人喊道:“虎符在此!即刻起,蕈州军营主将便是祝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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