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白痴虽不聪慧,但还挺细心关心他。特意拣了几样好菜夹到秦允显碗中说:“巴国路途艰辛,瞧你这脸都晒伤了。待会儿我让下人取些玉容膏来,你涂个几日也就好了。这几日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吧,这些虽然不如宫里的,但好歹也是你小叔我的心意,动几筷子吧。”
他与太子到底是亲兄弟,本来就生得像。此刻温言软语的模样,就更像了。秦允显喉头一哽,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很不是滋味。
“怎么了?”秦贞成见他神色有异,还以为哪里不舒服,赶紧放下筷子要传医师。
“不必,我没事。”秦允显赶紧阻止了,他压下心中的情绪,转而好奇问:“说了这么多,我还没问,你原在丰州尚仁郡待得好好的。怎的秦诸梁一登基,他就将你调来这等偏远之地?”
秦贞成闻言,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几分杂色,一言难尽揉了揉眉间:“你也知道,二哥素来多疑。登基后不仅将宫中大换血,更在各处要地安插眼线。我在尚仁郡本与妻儿安享天伦,他却无端猜忌,捏造罪名将我赶往至此。丰州离伏阳城不远,加之我昔年与大哥最为亲厚,他可能心怀芥蒂,怕我会在丰州起兵造反吧......”
秦允显不语。
秦诸梁初登大宝,首要之事自是铲除异己。他这位小叔,说好听了是淡泊明志,与世无争。说难听,就是窝囊废一个。别说举兵造反,就是带头说一句谁的不是,都难如登天。可即便如此,秦诸梁也不放过他,将他赶至这贫穷的沙耳郡,分明是要断其羽翼,此身再难翻天。
“这般也好。”秦贞成笑得牵强:“自到任以来,郡中事务皆由郡丞打理。我只做闲散的王,每日舒舒坦坦的,可比当年在宫里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说的自由多了。哎呀,如今游怪当道,谁知道哪一日就被吃了。混过一日是一日罢了,毕竟在哪不是活。”
游怪这两个字,似针扎进秦允显的耳朵,叫他不禁想到了经过阿墱特时,那些莫名出现的游怪。
游怪分明自沙耳郡方向而来。可今夜小叔领他入城时,各户熄火安寝,到处安然无恙祥和一片,别说游怪了,就是游怪的迹象一点也未曾见过。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秦贞成瞧秦允显面色古怪,牵强的笑也僵住。还以为秦允显这是在责备他自私不有所作为,只顾着活命舒坦。他赶紧挪了方向,面朝秦允朝一副要将心窝里的话全掏出来的表情。
“以前在宫里每每犯了错挨罚,没人问一声,都是大哥关心我。哪怕后来到了封地,也只有大哥会托人带些东西过来嘘寒问暖的。我知道,大哥的死不似外头的传言那般荒唐,定与二哥有关,”秦贞成伤心地低下了头:“二哥这次做的太绝了,可惜我没用,只是一个落魄的王,连替大哥报仇的本事都没有......这些日子,我日夜活在自责痛苦当中。你遭逢大难时,我却半点忙都帮不上,令则......”
秦允显思绪早就飘到别处,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微微抬首目光移到郡丞的身上,从开始入席,郡丞一直石雕般地坐着沉默不语,一脸忧心忡忡,大概多半也是因为游怪的事情。
一别几日,天兆情况瞬息万变,是该打听打听。
秦允显这样想着,一旁的秦贞成突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时竟哽咽地说:“你我打小混在一起,在我心中,你比谁都亲。我一直想着,若是,若是你还能回来,我定当倾尽全力相助。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
秦允显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倒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反握住对方的手,驴头不对马嘴地接道:“我自然明白,说这些见外的话,何苦来呢。”
秦贞成眼角挂着半颗摇摇欲坠的泪,试探性地问:“你......不怪我?”
秦允显莫名其妙反问:“怪你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秦贞成松开了他重新坐好,用袖子擦了把脸,又浮出先前灿烂的笑,低声说:“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哈哈......”
有关人情世故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秦允显本想就近询问秦贞成。可是话到嘴边,又记起他是一个游手好闲,凡事不问的主,索性也就将话咽了下去。冲秦贞成摇了摇头,说了“没什么。”之后,目光再次重新落郡丞身上。
他并不急于开口,先瞥了眼已有些醉意的张蒙。
事关国事,也是自家事。张蒙终究是大平之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他将此事视作天兆软肋,日后恐生事端。而且,此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传出去难免贻笑大方。
他拿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张将军,多饮伤身。这一路行来,风餐露宿的您就没睡过安稳的觉。现下天色不早,正巧方才小叔已经命人安排好了厢房,您老不如先去歇息?”
秦贞成桂花酿刚喝了一口,差点喷了出来。
他也没安排厢房啊。
“小叔。”秦允显偏头看向他。
秦贞成立刻明白了,赶紧唤了候在墙角的家仆。家仆听从指示赶到张蒙面前,做出“请”的手势。
张蒙久居官场,最是懂得察言观色。见秦允显有意支开自己,饮下最后一碗酒后,佯装大醉晃晃悠悠站起身。说了些客套话,便由家仆领去厢房睡觉了。
秦允显见人身影消失,这才开口道:“郡丞,请问沙耳郡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郡丞虽人在席间,心早就随着郡内的一堆事跑到云霄九外了。话出一瞬,一旁的主簿见他无动于衷,垂手咳了一声。
郡丞这才迟迟回过神。
主簿使了眼色,压低声说:“问您话呢。”
郡丞压根没听见秦允显说什么,微微作揖一弯腰表示抱歉说:“老朽年事已高,耳力不太好,请皇孙多多担待。”
秦允显摆手道:“无妨。实不相瞒,我从巴国一路行来,经过阿墱特时,游怪成堆成堆地过来。看方向,还好似从沙耳郡而来。我想问,沙耳郡是否遭到游怪入侵,天兆究竟出了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