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一股清冽墨香扑面而来,夹杂着经年书卷特有的沉郁气息。里头窗子已经合上,纱幔垂下,光线被遮挡,显得有些昏暗。殿内陈设与寻常的书殿不同,层层书架如众星拱月,环绕着中央地面上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图案。
阴阳鱼图案前设着一张紫檀矮案,上头堆满折子,还有不少书。秦允显随手翻开一折子,指尖触及未干的墨迹,心想人果然在此。
他欣喜地将折子轻轻放回案上,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周,却未见人影。
莫非从寅早知他要来,因此故意又躲开了?
正疑惑间,目光又在殿内搜寻了一番。这才注意到,头顶上方悬着脸盆大小,似鱼目般的东西,正泛着幽幽青光。
秦允显博览群书,自然识得此物。他并指为剑,凌空一划。那鱼目法器顿时射出一道清光,正照在地上阴阳图案中央。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地面阴阳鱼缓缓分开,露出一个圆形洞口。一架雕花檀木床榻自洞中徐徐升起,榻上侧卧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从寅又是谁?
从寅单手支颐,双目微阖,似是正在小憩。一袭素白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如瀑墨发未束,随意散落在榻。虽闭目养神,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秦允显信手从案上取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太子殿下,睡得可好?”
从寅眼皮未睁开,那对眉头已经率先皱起来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坐起了身子,见不远处立着个秦允显,顿时面色一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破了我的机关!”
“什么机关?”秦允显也不看他,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不过是件屏音法器罢了,不消片刻自会复原。若不如此,如何请太子殿下现身?”
从寅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倦色未消,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这不是你擅动他人之物的理由。”
“废话少说。”秦允显“啪”地合上手中的书:“既无相见之意,为何又让我在偏殿空等?莫非,太子殿下这是存心戏弄于我?”
从寅冷哼一声道:“你睚眦必报,害得我受内伤,戏弄你又如何?何况,今日我政务繁忙,本就没功夫见你,少说也要让你等上三五日吧。”
“你让等,我就等?”秦允显随手将书掷于案上,斜睨着他:“睚眦必报这词用错了人。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过让你受些轻伤,已是手下留情了。”
从寅这些日子被从东阳差遣得脚不沾地,案头奏折堆积如山。昨夜更是通宵达旦批阅文书,算来睡眠不足一个时辰。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就被秦允显扰了清梦,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吵得他脑中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非顾忌秦允显皇孙身份,他早一掌将这聒噪之人轰出去了。从寅强压心头火气,闭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旧事不必再提。你的仇也报了,兵也借了,今日又来作什么?”
秦允显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桩互利的好事。”
从寅一掌已拍在榻上,眉宇间尽是不耐烦:“别绕弯子,要说便明说,不说就赶紧走!”
“待你态度好些,我再说也不迟。”秦允显见他这般态度,反倒不急不恼。径直在从寅的紫檀书案旁落座,一派闲适模样,全然不将他的怒意放在眼里:“此处倒是清幽,确是个批阅奏折的好去处。不过,修行之人不都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么?太子殿下怎的反其道而行?难不成你是夜猫子转世?”
从寅攥紧拳头,沉声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也是酒。”秦允显拈起案上一支羊脂玉笔,正待细看,忽见清一色的奏折堆下露出一角艳红书封。他好奇心顿起,搁下笔就去抽那书册:“以我多年读书的经验,这装帧倒像是坊间话本。怎么,你也看这些吗?”
话音刚落,他还未来得及翻开,从寅已如惊雷般自榻上暴起,一掌挟着劲风直劈而来。秦允显反应极快,偏头躲过,反手一记肘击。
从寅身形敏捷,上身后仰,顺势一脚朝秦允显的后心踢去。电光火石间,秦允显手撑案面滚到另一边。从寅踢了个空,还连带将书案踢翻了。笔墨纸砚,奏折书本哗啦散了一地。
秦允显站在木架旁,望着满地狼藉说:“三伏天燥,太子殿下这火气也跟着变大了?”
从寅也不说话,周身隐隐笼罩着一层炽热火焰。秦允显心知对方是真的生气了,趁还没动手,身形一闪便欲隐入木架之间。岂料从寅动作更快,书案被他一脚踢正的同时,人已如鬼魅般欺至身后,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扣住他的肩头。
秦允显不甘示弱,转动上身,抬手朝从寅脸上劈去。从寅却似早有预料,另一手闪电般擒住其腕,反拧至背后,将他整个人重重压在木书上。
书架被撞得剧烈摇晃,簌簌落下几册典籍。从寅冷声道:“我说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无视我的话,百般挑衅,真当我是软柿子,随意拿捏?”
秦允显动弹不得,侧脸紧贴着木板,嘴上却依旧不肯松:“捏一捏怎么了?在却非殿时,不是你亲口说,让我随便摸的么?”
从寅眉头紧锁,难得秒懂他话中的深意,面颊不由得泛起一抹红晕:“答非所问。你平日里与他人说话,也是这样......不知分寸吗?”
“是啊,我同谁说话都这样。”秦允显另一条手臂撑起身子,试图挣脱束缚。
却不料这一动,外氅滑落,单薄的中衣紧贴腰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从寅原本怒火中烧,可目光触及这片风景,怒火竟渐渐被另一种难以言说的火焰取代。
“松开!”秦允显肩上的手似一只铁钩爪,怎么都摆脱不掉,他也笑不出来了:“从寅,你动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