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玮面上仍有忧色,可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暗朝旁边的任守忠使了个眼色,任守忠心领神会,曹玮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退出去了。
任守忠瞅着曹太后的脸色,再次将托盘递过去,曹太后重重叹了口气:“稷臣啊……人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难守的岂止是江山啊!先帝在时,常夸我曹家满门谦恭守礼,安分随时,如今……老身真是愧对先帝……”
任守忠说:“太后娘娘无需自责,十个手指头尚有长短,曹家如今人丁兴旺,难保有那些一时管教不到想岔了的,只是……若此事在上报前私下通个气还更好些,如今被摆在台面上,倒让您为难,就是那办事儿的人,哪怕有心看顾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难做……”
曹太后眉眼一斜:“我听叔父方才说是酸枣县的县令将这事给捅出来的?”
任守忠躬身说:“是。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做事情难免不那么周全……”
曹太后歪靠在软枕上,想了一下问:“林琮?几年前他曾在翰林院供职,先帝还夸他不仅聪敏清正,还端方稳重呢!他这做派和他爹倒是像。”
任守忠回说:“是,只是不比他爹成熟慎重,还需再磨练磨练。”
曹太后不说话了,略沉吟了一会才叹道:“倒也不怪他,他秉公办事有何错?若那杨照安分守己,任谁人参他也都不怕!”
“话虽不错,到底是您亲近的晚辈,要真受了重罚,不光您和曹家名声不好,就是在官家跟前……”任守忠眉目低垂,适时地止住了话头。
说到这,曹太后倏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怨色,想起了濮议那事儿,心里一阵不痛快,她虽最终让了步,却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宰执集团都向着皇帝,将提反对意见的臣子悉数排挤出去,将来就连她这个太后恐怕也要小心翼翼了。
“今日晚些时候,你将韩相公宣进来。”说完,曹太后阖目,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守忠不再说话,出去将服侍的宫娥叫进来,自己则离开了。
刚回到小黄门当值的排屋,早等着的陈承礼迎上来,迫切地问:“爹,太后怎么说?”
任守忠严厉地望了他一眼,拂袖道:“还能怎么说?如今两宫失和,宰执们又都向着官家,她就是想插手,那也要那帮子人买她的账呢!再说,我朝对后族的管束一向严格,这事啊……够呛!”
陈承礼惶然,忙求道:“爹,那怎么办?”
任守忠斥道:“你怎么管的下人?!亏得那个管事没有攀咬你,否则现在你已经被下了大狱了!”
“爹……”陈承礼辩道,“这事儿子的确不知道,不过那林琮近来总是想寻儿子的错处,我就怕他还不肯罢手,通过管家再问出其他的事儿来……”他一边说一边觑向任守忠,看他的反应。
果然任守忠面色如铁,这一条线下来,他这好儿子干的不少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如今他自己也是韩琦等人的眼中钉,三番五次弹劾他,官家也是看在曹太后的面子上才暂时没有动他……
“晓得了!”任守忠心烦意乱地摆手,“今儿太后要召见韩琦,且听他怎么说吧,当真将那杨照剐了不成?把一国太后的脸往哪放?如果杨照有救了,你这边自然也就算了。”
陈承礼一叠作揖,千恩万谢地,又将带来的宝贝一一展示给他干爹看,两人又商议了一会才散。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小棠忙将各处窗户都放下,然后就坐在檐下看自瓦檐落下的雨线,一会过后视线就停在阶下的两株海棠树上,青枝绿叶,在迷蒙的雨幕里更显挺秀。林琮果然依言移了两株海棠树来,郑主簿来时看了直摇头,说寻常人家庭中应种上高直的大树,方显门庭繁盛,若真要应和小棠的名字,也可以种上棠梨树,亦是高壮的,偏生移了这两株矮小的来……林琮未反驳,却只说小棠喜欢就好。
天色渐暗,此时,海棠树的叶子正被雨珠打得上下急速抖动,小棠看了出神,却见林琮没有打伞一径跑进来。
“呀!”小棠叫道,“怎么没打伞?”
林琮踏过未积水的路面,大步跨上台阶,冲到小棠身边,她忙替他掸去头发上的水珠,又说:“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本来约了几个行首说事情,雨太大了,也不是特别急的事情,我便让他们不要来了。”
小棠点头说:“你先进去换身衣裳,我白天浸了瓜果,待会我们一起吃。”
两人一同进屋,林琮去换衣服,小棠便忙着抬出小几,然后将瓜果切好,等他的当口兀自盯着外面发呆。
林琮动作很快,片刻之后就出来了,小棠听见动静朝他看去,只见他穿着一身白色宽袖长袍,没有束腰,半干的头发披散下来,洁净英俊的面庞,这身随意的穿着倒显出一种隐逸之士的风采,她呆了一瞬,才发现自己已然红了脸,只得转身去将灯台端来。
林琮见她这般,心里不免欢喜,随即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吃着沁凉的瓜果,各自说着白天的经历。说笑间,林琮突然指着书桌说:“小棠,书桌上有封信,你去帮我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