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阔大,除了待客宴请的雅间,还有许多与酒相关、别有趣味的陈设。
赵漱阳头回到这儿来,可谓乱花迷人眼,拉着秋杏锦书看得不亦乐乎,哪里还记得姜泠在何处。
姜泠提着酒,上前拍了拍赵漱阳的肩,问道:“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
见她提着酒回来,秋杏颅中紧绷的弦终于松懈,长舒一口气道:“女郎买好酒了?”
姜泠隔着幕篱颔首,朝面前三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春落,这儿最有名的酒。”
“是么?”赵漱阳眸色一亮,拉着姜泠就往外走,“那咱们赶紧回去,等爹爹回来见着定然高兴。”
说是爹爹高兴,实则姜泠怎会看不出是她自己有兴致,只怕她已然开始盘算如何能偷饮上一口了。
但她并未挑明,只是顺着赵漱阳往外走去,秋杏与锦书相视一笑,也赶忙跟上。
待她们回了赵府,赵夫人也已归家,赵骞被旁的事耽搁还未归,姜泠趁此机会也将自己特意备下的礼物送了出去。
赵夫人与赵漱阳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也不计较礼物贵重与否,连声说着喜欢,其乐融融。
晚霞漫天,夜幕降临之时,赵骞归了府。
甫一进府门就见自家女儿兴高采烈地迎来,双眼莹亮地跟他炫耀新得的镯子:“这叮当镯虽细,却格外精致温润,不光是我,阿娘也有。”
父女二人携手跨过月洞门,远远就见姜泠已候在廊下,赵骞笑得慈爱,朝赵漱阳叮嘱道:“你表姐是个知礼的,既收了人家的礼物,你也得要以诚相待。”
“那是自然。”赵漱阳深以为然。
见二人走近,赵夫人吩咐开宴,姜泠斟了春落敬上众人,以表感激。
重获自由的第一日,姜泠觉着甚好。
实则离开皇城的每一日,她都觉着甚好,只是原以为在赵府不过短暂落脚,实则却呆了近一月。
这一月她与秋杏过得格外闲适,尤其还有赵漱阳的陪伴,丝毫不觉着寥落孤单,整日热热闹闹的,有那么几回,她竟生了就这般长长久久住下去的心思。
只是眼见春尽秋来,却依旧没有许润声的消息。
这日她正在栀园看赵漱阳练琴,外出给二人买枣花酥的秋杏回来,仿若随口道:“方才奴婢在街上,听人说了桩事。”
赵漱阳正练得烦闷,立时停了抚琴的手,询问道:“何事?”
姜泠亦看向秋杏,却见她的眸色并不如她所言那般轻松。
察觉秋杏的犹豫,她宽慰道:“此处没有外人,直说便是。”
这段时日的相处,姜泠已几乎将赵漱阳当真视为表妹,赵家本也知她过往,素来也并未刻意隐瞒什么。
秋杏见她神色淡然,遂也不再迟疑,说道:“我听闻前朝大公主身染重病,不治身亡。淮王悼其生前为国良多,女侍中一职也担得格外兢业,于是追赐谥号‘乐安’......”
本拿着莲瓣杯抿茶的姜泠,倏尔一愣,莲瓣杯竟从指缝滑落。
锦书身上有些功夫,眼疾手快接住茶杯,可杯中清茶却依旧漾了她一身。
姜泠没动,仿若未觉。
秋杏忽而有些懊恼,上前替她擦拭裙摆,锦书则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退至赵漱阳身后。
前朝大公主是谁在场之人心照不宣,大公主因病去世,那在世人心中也就再无姜泠此人。
姜泠预料到迟早有这一日,只是如今亲耳听闻,却仍不免唏嘘。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轻拍衣摆由衷道:“淮王思虑周全。”
合该如此,也只能如此,她若想彻底自由,便只能让世人所知的姜泠不复存在。若有机会她也该谢谢裴敛,这场戏他替她演足了。
从今往后,她与皇家,与裴敛,再无半分瓜葛。
而这恰也让她明了裴敛的意思,他这是在借天下之口告诉她,他放过她了。
赵漱阳见姜泠分明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终是按捺不住上前道:“你不必难过,往后是姜泠还是乔泠,都不过是行走江湖的名号罢了。淮王都发话前朝大公主已病逝,往后你便再不必提心吊胆怕身份败露,这是毋庸置疑的好事。”
她想,姜泠伤怀大抵是一时难以与过往割舍,若有一日她也再不能以赵漱阳的身份活着,她定然要哭上好几日才罢休。
但秋杏却明白姜泠情绪的来处不止于此,只是姜泠这些时日有心回避,她也只能避而不谈。
“你说的对,所以我不难过。”
姜泠摇摇头,反倒安抚似地替赵漱阳拂开肩头落花:“我只是忽而有些累了,你瞧,我这衣裙也湿了,我得去换一身。练了半日琴你也乏了,不妨先回去歇歇?”
见她如此,赵漱阳也没再多言,只又叮嘱了秋杏几句便离开了栀园。
送走赵漱阳,秋杏才进了屋子,从柜中取了套前几日赵氏送来的崭新衣裙,刻意转了话题道:“近来入秋,早晚愈发寒凉,赵夫人命人做了几套新衣裳送来,我瞧着件件都好,不如今日就换这身吧,暖鹅黄,定是极衬你的。”
“不了。”
姜泠却没看秋杏手中衣裙一眼,兀自除了外衣,神色滞涩地躺上了塌,而后将寝被拉高,将头也埋了进去。
而后秋杏才听她道:“我有些累想歇会儿,你先出去吧。”
笼着寝被,声音闷闷的,恍惚间,秋杏好似还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