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辞晚从虞府出来时,已近黄昏,街上行人寥寥,车夫正安逸地靠着车厢打瞌睡。
庭罗上前叫人,垫了脚凳扶易辞晚上车,又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回去。
坐进车厢里,主仆二人才算是安下心来,庭罗搓了搓胳膊,有些后怕地打了个颤。
“得亏姑娘对自己下手狠,头上的伤做不得假,”庭罗掀开帘子悄悄瞥了眼外头,留意到街口拐角处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心里一阵恶寒,“姑娘果真猜的没错,咱们日后出行定少不得这俩尾巴。”
“至少咱们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易辞晚不甚在意地捋顺袖摆,开始琢磨起自己方才的诸多表现。
虞闻祁深谙先礼后兵之道,既能对自己摆出迎接贵客的姿态,企图令人沾沾自喜,进而便于打听消息,随后又恩威并施,凭借身份权势给人以威压。
回程的事被易辞晚以伤掩盖,虞闻祁没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讯息,遂借山匪滋事一说抬了八担箱子进门,说是让易辞晚安排着尽快随银号车队运出云祥。
足足八箱银锭,易辞晚委实想不通,他是究竟如何办到的,且不说银矿外围已被百姓们日夜围守,内里矿工又缺乏人手的情况下,要凑齐整整八箱银子,也许费些时日。
百般算计,没想到还是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接下银子,那她易辞晚从此与私银脱不了干系,甚至沦为虞闻祁的垫脚石、挡箭牌,若是拒绝,她今日便出不了虞府大门。
“怎么?易姑娘这是不愿?”他见易辞晚犹豫,在屏风那头偏过头柔声问道。
易辞晚余光打量着门外的护卫,迈步靠近那几口箱子,思索着他话里的深意,若是说愿意的话,她猜虞闻祁反而不会信服。
想到这里,易辞晚忽而反应过来,护卫们抬着箱子一一进门时,两人间明显有一人显得更为轻便,后排进门的箱子因空间不足,被护卫们绕开抬至旁侧放置,他们转身时箱子隐约有些晃动,银箱为保证紧密,银锭一般一块一块层层排列,按理说箱子各角配重均衡,抬箱子的人转弯尤其不易,后方人需加大步伐,用力更深。
虞闻祁的护卫们抬箱子,箱子不往下沉施加压力,反而上下悬浮,要么是他家护卫体格强悍,无需在意防护肩膀,要么就是不懂得卸力用力之道。
但身为虞府护卫,常年习武做事,没道理如此外行。
易辞晚便大胆猜测,箱子里或许不是银锭。
所以,虞闻祁问她是否不愿时,她转而答道:“自然是有些不愿的,先前与三郎君合作,本是想着有官府做靠山,外头的百姓不知情,咱们暗中做些买卖稳赚不赔,可这矿山的事接二连三的泄露出去,已经不是我一云祥小小商户所能承受的,我自然得仔细思量。”
“不过……”易辞晚话风一变,“做生意嘛,讲究个富贵险中求,我既然与三郎君合作,总要守些信用,我只是在想,如今云祥的百姓人人警惕,这些箱子,我一时还想不到法子能弄出去,”她拢起袖子,曲指敲了敲箱盖,扭头对虞闻祁道:“三郎君可有什么门道?”
屏风后的虞闻祁没接话,只是招了庞魏进去听令,过会儿,庞魏绕过屏风回来,指挥着护卫们将箱子抬走。
“三郎君这是想到法子了?”易辞晚故作一问。
她几乎可以确定,箱子里并无银锭。
庞魏从偏房开了门进去,取出一手臂长的匣子,放置在易辞晚身旁的小几上,易辞晚提着铜片抬开盖子,里头是拳头一般的银团,一共六个,表面粗糙,色泽暗沉,是最为劣等的粗银。
“这是……”
“听闻易家将刘府的护卫告上了公堂?”
易辞晚顺着他的话答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与刘家虽积怨已久,却也不是有意报复,实在是刘家两名护卫做的太过了些,刘家又避而不见,我只能让人到公堂上寻一寻公道了。”
虞闻祁便再没问些什么,吩咐管家备饭,二人便这么隔着屏风,在诡异的气氛中默然用饭,易辞晚食不下咽,只象征性地用了两口便作罢,随后,虞闻祁只说是累了要歇息,吩咐人送易辞晚出门。
易辞晚心领神会,临走前捧起那匣子粗银,一直到进了马车也不肯松手。
庭罗心有余悸,这会子甩下帘子,还不忘扎紧了些,生怕透一丝缝隙,让外头多心的人瞧了去。
易辞晚回忆完自己那番表现,虽并不确定是否完全妥当,但虞闻祁既然给了自己这匣子粗银,又特意问起与刘家的恩怨,显而易见他是下定主意要推刘家出去挡箭了。
他要易辞晚做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