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如潮漫过天际。宫灯已被点亮,可依旧没有御医从殿内走出,意味着禾清月还没醒。
沈诀一直在等,苏公公搬了把椅子让人坐下等,他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还是来回不停的踱步。
月上柳梢头,清辉映绮窗。
殿门大开,太医们从殿内走了出来,下阶到沈诀身前,躬身行礼。
“怎么样?”沈诀急着问。
“姑娘醒了,头疼也已基本缓解了,陛下不必太过担心。”既然是皇家御用太医,自然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那就好那就好。”沈诀舒了口气。
御医又道:“只是……”仅这两个字,沈诀的心就又吊到了嗓子眼。
“只是姑娘的身子一定要好好调养才行,药还是要按时喝不能停。”
沈诀快速应下,“朕知道,朕记得。”每一个在大夫面前的病者亲属都十分卑微,就算是至高无上,权利无双的帝王,也是如此。
御医们后撤一步,再次躬身道:“无事臣等便先退下了。”
“好。”沈诀转向一旁的苏公公道:“告知内务府,今日会诊的太医,加赏三年的俸禄。”
苏公公迟疑片刻。
三年的俸禄可真是不少。之前那次,他听到多领一月俸禄时,都做好了被遣出宫拿钱养老的打算。这三年的俸禄,都够在京城这黄金地段买一座小院了,可是罕见的厚赏了。
众太医眼里发着光,齐齐高声谢过陛下,高高兴兴的退下领赏银去了。只有陈茂被单独留了下来。
陈茂是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的太医院院使,也是和沈诀接触最多,知晓禾清月种种病情的太医。
沈诀直接问道:“清月的记忆恢复了吗?”
陈茂道:“臣正要将此事告知陛下,姑娘的记忆大概率是恢复了。”
“那……恢复的是哪一段?”
陈茂道:“姑娘刚醒,意识还不甚清醒,臣不敢多问,怕再次刺激到姑娘,所以不知姑娘恢复的是哪一段记忆。可无论恢复的是哪一段,只要恢复了,便都是好的。”
人的记忆恢复了,就意味着离疼痛就远了,离闷头都不愿喝的苦药就远了。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可沈诀私心,不想让她恢复到十七的时候。
陈茂提醒道:“陛下可以去看看姑娘了。”
人醒了,可以去看了,可直到陈茂也已离开,他依旧站在殿外,没有进去。他不敢,他害怕……怕清月不是清月,开口就是质问,满眼都是厌恶。他不知要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禾清月……
丫头从殿内走出,下阶到沈诀面前,欠身道:“陛下,姑娘喊您进去。”
沈诀握了握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终究是要面对的。
殿内烛火点的昏暗,床头搁置的药飘着苦涩,榻上人已起身,隔着珠帘,静静的望向这边。
“怎么不过来?”光线不明,细碎的珠帘又将两人隔挡,榻上人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里站着。
沈诀伸手撩开珠帘,还没抬眼去看,又逃避般的缩回了手,被拨弄的珠帘摇摇晃晃,簌簌作响。
他的喉咙发紧,喉结滚了两滚,仍然沙哑:“清月……还是十七……”这一句话几乎就要将他所有的力气给耗尽了。
“很重要吗?”
“很重要。”
“你希望是什么?”
“……清月……”
那边不再回应了,只有榻边的烛火摇摇曳曳,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无所谓明暗,无所谓阻隔,他仿佛已经将人看了个真真切切,他不想听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道:“是十七。”
他该逃了,该转身就走了,他没法面对此刻的十七。可他却一把撩开了珠帘,疾步走到了床榻边。
双膝跪地,伸出手却又害怕的缩回,胡乱的抓着衾被,声泪俱下的哀求,“我在改正了,我不会再强迫你,你有一句不愿意,我碰都不碰。”他觉得这样还不够,又继续加码,“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就搬出养心殿,去离你最远的钟粹宫。你喜欢柳忆安也可以,我不在意……”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他骗不了自己,“……或许在意,但我不会因为他而再次发疯伤害你。”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怎么都不够。
“再过两日就是册封大典,你不想做皇后就做长公主,我安排在了同一日,你可以选。如果你想嫁给柳忆安,我就给你们主持大婚,以兄长的身份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像是在被钝刀子磨着,每说出一句都疼的要命。
“为何说这些?”
有人在几近将人淹没的水里抛了一块浮木。他胡乱的抓着,求道:“我在求你留下来……我想让你留下来……清月……你现在还病着,还要喝药,我不能让你离开。我要知道你在好好的活着,亲眼看着你是无病无痛,无忧无虑的活着。”
他不知道还能抓住什么,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话来将人留住,他只能用最直白的语言祈求,“不走行不行?不跟他走行不行?留下来好不好?”
被钝刀子磨着的不只有他,她的心也像是被剜了一般疼,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开口:“我只问一句,我是不是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