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已扣了数枚银针在手中,心亦提到嗓子眼,随时预备救人。
她从前多次行险,比当下还危机四伏的场合亦不是没有经过,唯独这一次,是为掐准时机救人而非杀人,她自己亦觉得有几分怪异。
推而及之,若当日她与顾逸早到北宁馆一步,或许胡妙容亦不必死去。胡妙容当时所经历的情形,必然如此刻一模一样。
素柔花必以同样理由威胁胡妙容,若她不肯死,则会抖出李重毓出身外族,不能承袭关内侯之位的事实。而胡妙容为了掩盖李重毓的身份,情愿以牵机自裁。
如若苑四娘死在这里,之前明面提点敲打过她,唯有阿秋一人,无论从哪方面说,她亦难逃嫌疑。
故无论从公从私,她都绝不会容许这事再度在她眼皮底下发生。
苑四娘脸上终于褪去血色。但她仍旧强撑着,颤巍巍地以手去拿起案上瓷瓶。
说到底她始终是个青楼女子,并非刀头舐血江湖客,又岂有不怕死之理。
万岁公主瞧在眼里,不无讥讽地笑道:“既然害怕,又何必呢。万香国主不知道你是为他而死,也不会念你半句好。你大半生心血都在这座落玉坊里,就这般拱手让人,我也替你可惜。”
苑四娘勉强镇定,挤出一丝微笑道:“我国圣人有句古话,叫做,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我也想活命,但若实在不能两全,圣人说,舍身而取义。”
她前半句仍然话音发颤,最后一句,却极平静。
她仰首,要将那瓶中牵机一饮而尽,手中却落了个空。
就在她举瓶那一刹那,一道锐利弧线掠过,准确无误命中瓷瓶。只听得当啷一声,瓷瓶坠地,四分五裂。
这却不是阿秋出的手。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抢在她之前出手。
一个双目迥然,蜂腰猿臂的黑衣人缓缓自侧室步出,却是向着万岁公主抱拳一礼,口气虽淡然却是不容违逆:“苑四娘是我们刑风堂保护的人,无论您是什么来头,不要存动她的心思。”
阿秋倒吸一口冷气。
难怪苑四娘这般的硬气,连朝廷的帐亦敢不卖。原来她背后南朝的保护伞,竟然是二师兄的刑风堂!
当时她曾问过苑四娘,做这种南北胡汉混杂的生意,必然双方面都要有认识的人才行,苑四娘只回答了她,她们在北方的靠山,便是隐月族,却没有回答她,在南朝的靠山是何人。但阿秋据她所说,推测出应是江湖帮会。
但她没有想到,落玉坊背后靠山,竟是如今算得上水陆第一大帮会的刑风堂。
仔细想来,并非没有前因后果。顾逸曾告诉过她,西市由两股势力掌控,其中一股便是墨夷明月的刑风堂。阿秋入宫后,墨夷明月曾经约见过她一次,地点便是在落玉坊。
墨夷明月并不似大师兄公仪休般胡天海地,他选择落玉坊必然别有隐情。
而这现身于此的黑衣人,她也刚好认得。
正是刑风八骏之一的殷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裴氏神獒营的将官。
万岁公主如宝石般的眼眸倏然亮起,却不是她以往见到俊美男子的那种异色。
她冷笑一声,双掌已不由分说地探出,直按向苑四娘胸前。
素柔花要杀的人,岂有容她再活着之理。若打翻了药瓶,苑四娘就可以不用死了,那也未免太过儿戏。
阿秋与她交过手,心知肚明此女最厉害的是腕间藏刃,臂里藏刀。她这一按看似空手,只是欲以掌力震伤苑四娘心脉,但若有人中途拦截,多半便会变掌为切,袖间吐刃,割断来人手腕。
阿秋来不及出声提醒,殷商已闪电纵身而出,身未至掌先至,只听得“叮”的一声,却是他掌心精光闪烁的匕首,切在了万岁自腕间吐出的薄刃上。
殷商也是刺者出身,这二人针尖对麦芒,谁都没有藏好心。
万岁眼中寒气凛冽,皆因殷商手下功夫之硬,超乎她的想象。既有他保着,今日苑四娘看来无论如何是杀不成了。
她冷冷盯着殷商,道:“看来大名鼎鼎的兰陵堂,是管这桩闲事管定了?”
殷商抱拳为礼,不卑不亢道:“在南朝地面,刑风堂若罩不住自己的场子,那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万岁目中的盛怒已经凝固为寒冰,喝道:“你们竟敢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汉女与我隐月族作对,看来刑风堂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网罗天下,无所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