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明晃晃的威胁,苑四娘却不为所动,冷静地道:“公主还很年轻,切记话不要说得太满,做人也不要太过。北羌是否能一个月内攻下建章尚属未知之数,但公主乃大司乐的手下败将,却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万岁公主深绿色的美眸泛出愤怒火焰,喝道:“你在找死!”
她的《天宫伎乐》输给了南朝乐府编排的《衍世宁》,众目睽睽之下,她的人亦没有能留得下来,这是不争的事实。虽无人刻意大肆宣扬,却也是建章青楼艺界无论汉女胡姬均所共知了。
苑四娘之所以要这般硬顶,却是她天性强梁,即便是素柔花,对着她这条地头蛇也是客气有加的,哪能容忍万岁一个晚辈这般在她的地面上,摔锅砸碗,无礼逼迫。
万岁此女刁蛮任性冲动,阿秋是知道的。但看她如此动怒,心中也不禁为苑四娘捏了把冷汗。
怒至极处,万岁忽然冷静下来,淡淡道:“你可知族主为何留我在这里,而非她亲自监察你们?”
苑四娘回敬道:“落玉坊与隐月一族,从来是各取所需的合作伙伴,我们也不是隐月族的走狗,没有谁监察谁之说。不过公主既然这般问了,那我不妨猜一猜答案。”
她唇边浮出讽刺微笑,道:“自然是大战迫在眉睫,天下局势即将重新洗牌,在这关键时刻,素族主不想任何人分去大汗对她的关注,故而忙于守在王庭,与其他族的妃子争夺那吹枕头风的权力。”
她出语嘲弄,万岁却克制着怒火道:“族主走之前,不但授权我代理她在建章行事,针对四娘你,更有特别关照。”
苑四娘表面仍然冷静,心中却已泛起波澜,淡淡道:“有何关照?”
阿秋心想,这便是说,素柔花早已对苑四娘生出忌惮之心,故先安排下防范手段。
万岁狠狠盯住她,自怀中取出一个泛着莹润青光的小瓷瓶,随手放在她面前的几案上,微笑道:“若四娘不肯听话,我可取你而代之,在大战之前,全面接管落玉坊。”
这瓶子放下,屋脊上的阿秋和堂内的苑四娘瞳孔同时收紧,皆因她们都看清了瓶身贴着的花笺小字。
“牵机?”
南朝秘毒牵机,多由皇帝用来赐死密犯。上一次见到此毒,还是北宁馆内胡妙容惨死,连累阿秋和顾逸被朔方军先锋营怀疑,险些造成朔方军与南朝关系破裂。
事后阿秋花了好大功夫,才查出下毒的是素柔花,而那瓶牵机更是素柔花顺手牵羊,从前代上官皇后的废宫中窃取。
万岁好整以暇地道:“这瓶毒已经用去了一半,上一个自愿饮下的人,也是为了保护她的义子与亲儿。不过她不知道这毒厉害得很,几滴便可致命,四娘喝的时候可省着些儿,这毒也可再多赐几个人。”
她再耐心地道:“不知万香国主,若得知四娘亦是为了他而死,会有什么感受呢?”
苑四娘盯着牵机,唇角牵动,浮现一个冷笑,道:“自然是会视你们为寇仇,从此全力协助南朝,与你们胡人全面作对。”
万岁耸肩道:“那现在,不也是一样吗?”
她狠狠道:“公冶家位于北方的商行,已经全数关闭,将物资和财物尽数运返南方,要不然便是托庇于其他部族、乃至退避往朔方军辖境内。公冶家看来是定意要以举国之富,资助大衍打这场仗了呢!”
阿秋直听得心中一跳。
她从未想过,公冶扶苏会如此坚决地,不留任何退路的,站在她一方。且是在她开口之前,便已经做出决定。
公冶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如此这般对北羌抽源断水,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也是帮了大忙。
若一旦打起仗来,购买军需和粮草都是需要钱的,让人卖命也是需要钱的。
从知道烈长空也要离开她直到此刻,阿秋首次自打击中缓过来。
她首次意识到,她并非是独自一人,身后还有整个师门。
公冶扶苏之所以做出如此选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神巫族的后人。而神巫族,天然便会站在鬼谷传人一方。
这与信仰和道统有关。
若世上没有鬼谷传人也就罢了,公冶家的政治立场可以如风中之草,随时世而改易。但若鬼谷传人出世,神巫族后人便只会有一个选择,那便是毫无保留地支持鬼谷。
可以说,这是先辈的理想。
但阿秋在为公冶扶苏的仗义相助大感温暖的同时,却又不得不为苑四娘此刻的处境担起心来。
苑四娘听了万岁公主的话,却并没有任何表情。她淡淡地道:“那是家主代表整个公冶家族做出的决定。莫说我只是一名被放逐的妾室,就算我仍是公冶家的姬妾,也断然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万岁狠狠盯住她,忽而失笑道:“族主没有看错你。你们汉人,会为了利益出卖人、欺骗人,却也会为了些稀奇古怪的理由,连自己的命也不要。幸好她早做了以我代替你的准备。既这般,你自行了断罢。”
而后摇头道:“真是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