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微明之时,泉水便轻手轻脚地走进新房,将娉姐儿叫醒,此时她已经改了称呼:“夫人,已经接近辰时了。”
她立在帐外,恭敬地等候着,见没有动静,便放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又等了接近一炷香的功夫,帐子里渐渐有了动静,除了娉姐儿不满的哼唧声,还有男子的轻笑。
泉水不由红了脸,昨夜是她和鬓云值夜,屋内传来的声音……全是她闻所未闻,原以为鬓云是出了嫁的,见过世面,或许会淡定些,谁知鬓云的神色比她还不自在。这动静折腾到子时过了一盏茶,才渐渐止歇,两人听见娉姐儿喊人,才吩咐粗使婆子抬了水,伺候娉姐儿沐浴,鬓云又替娉姐儿抹了香膏,泉水则更换了被褥,两人服侍娉姐儿重新睡下,这才回去歇息。
夜里两人都有些失眠,翻了两个身,鬓云忽然低声道:“姑爷是个体贴人。”泉水不解其意,待要细问,又直觉这不是什么该问的问题,她夙昔谨慎,便也不再多言。
此时听见娉姐儿于睡意朦胧之际发出的声音,不由回想起昨夜当值所闻,又有些尴尬了。
帐子里窸窸窣窣了片刻,郦轻裘率先揭开帐子下床,他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睡袍,衣襟的纽襻一个都没扣好,睡眼惺忪,嘴角噙笑,着实俊美无俦,泉水不过瞟了一眼,就规规矩矩垂下头不敢再看,只轻声问道:“姑爷起了?请示姑爷,奴婢该将伺候姑爷的姐姐请来服侍您洗漱,还是替您将栉沐的东西预备在净房里?”
郦轻裘肆无忌惮地将泉水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番,见她虽然身姿窈窕,脸上却少了几分丽色,不由遗憾地“啧”了一声,摆手道:“你自管把东西放在净房就是,爷身边可没什么服侍的姐姐。”
这倒不是假话,续弦之前,郦轻裘都是宿在哪个小妾的房里,就由哪个小妾服侍,原本伺候他的几个丫鬟,有几分姿色的都成了通房,外面的事情又自有小厮和长随跑腿,后宅里丫鬟的份例就关了起来。
泉水应了声是,转头对跟着她的三等丫鬟春水吩咐了几句,春水便跑出去叫水。泉水将帐子勺好,探身去叫娉姐儿。郦轻裘见娉姐儿睡得面颊粉扑扑的,一把青丝拖于枕畔,心中大起怜惜之意,挥了挥手示意泉水退下,亲自将娉姐儿抱起来,轻言细语地哄她起床。
娉姐儿睁开眼便在郦轻裘怀里,她迷茫了一阵子才回忆起来,自己已经嫁人了,此刻所在并不是宁国公府的秋水阁,而是郦府的鸾栖院。察觉自己躺在郦轻裘的怀中,她不免有些羞赧,伸手推了推他:“你让我自己起来。”
郦轻裘轻笑道:“都洞房花烛了,还这么害羞?”引得娉姐儿不满地横了他一眼,这才畅快地大笑起来,悠然进了净房。
娉姐儿赶紧整理衣襟,自己穿好了衣裳,才有勇气喊泉水进来,由她服侍着洗漱上妆。回想起昨夜的旖旎,仍是觉得十分不自在。
郦轻裘的风流,早就为她所知,身为花丛老手固然一无是处,但不得不承认,昨夜他的娴熟与温柔,确实没让娉姐儿受太多苦楚,以至于从巩妈妈、孙妈妈那里学来的知识都没了用武之地。
或许是因为娟姐儿之事的愧疚,或许是因为年纪、地位的差距,郦轻裘对娉姐儿的态度既怜且敬,又十分眷恋钟爱,极尽温柔之能事。
不过娉姐儿并没有被这蜜罐子泡软了,迫不及待地赞同和认可姚氏的眼光。似郦轻裘这样的人,唯有新鲜劲儿过了,才能真正看出他的性子来。若此时就被他哄得云里雾里,等那一层糖衣抿干净了,芯子里也就只剩下黄连了。
不管将来如何,开头甜美总比开头就苦涩要好,趁着他的这股新鲜劲儿,赶紧展开手脚,把许多事情都定下基调来,往后也就不用倚仗丈夫的宠爱度日了。
收拾完毕,这对新婚夫妻便携手前往鸾栖院以南的添香院中——郦轻裘父母亡故,又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因此敬茶的这部分礼节,改为族长夫妇代为受礼,再到祠堂给已经仙逝的昌其侯夫妇敬香。
礼毕,族长亲自援笔濡墨,将娉姐儿的名字写进了族谱之中。娉姐儿微微挑眉,露出几丝诧异来:据她所知,除非是皇室赐婚,新妇过门往往不会这么快进族谱,而是要在生育儿女,儿女养住了之后,才被一道添进族谱里。这固然是为了方便,却也赤裸裸地体现了女性地位的低下,似乎一个女子嫁作人妻,使命不过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其本人的权利与意愿都无足轻重。
而族长此举,无疑对她是一种抬举,或者换个好听些的说法,是尊重。娉姐儿却并没有因此感动得五体投地,她深谙族长的这一份敬重,对象并不是她娉姐儿本人,而是她身后的宁国公府,以及宁国公府身后的昭懿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