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定睛一看,从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柳姨娘。
彼时柳姨娘刚从正堂里走出来,迎面便见到自家郎君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连忙迎上前去。
“妾身见过郎君!”
话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收回行礼的双手,将双手背到自己身后。
而这一小动作显然是被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
安禄山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再见到对方一副躲躲闪闪的模样,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道:“你的手怎么了?”
被他冰冷的目光这么一盯,柳姨娘登时吓了一跳,摇着头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的胳膊便被安禄山抓住,而后对方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拽到了身前。
柳姨娘连忙慌张道:“郎,郎君!”
但见柳姨娘那双原本细嫩无暇的手上,如今竟然多了几块烫伤的痕迹,鲜红的烫痕映在白皙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而柳姨娘也在瞬间红了双眼。
她就是靠着这双手讨得郎君喜欢的,如今这双手变成了这样,这烫伤若是消不下去了,那她以后还能受宠吗?
而这触目惊心的伤痕落到安禄山的眼中,令他那原本就不算和善的面容变得愈加狰狞。
就连他出口的话语中,都带着几分寒意:“怎么弄的?”
见到郎君这般凶狠的模样,柳姨娘害怕得发抖,哭着向安禄山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日她在后院得知郎君的父母前来,有意想要在二老面前露脸卖个乖,留下个好印象,于是一番精心打扮之后便来到正堂拜见二老。
却不曾想那两位压根就没给她好脸色。
安母自打一进府来就阴沉着脸,指着府里的各个地方挑三拣四,见到她来,更是颐指气使地骂她“狐媚子”。
而安父则是扼腕叹息道:“安禄山这个败家子,有钱了也不知道接济父母,净会花天酒地养小妾。”
随后安父就大剌剌地在主座坐了下来,要她伺候端茶倒水。
柳姨娘看这两人的打扮颇有些穷酸,衣服穿得虽不是粗布麻衣,却都是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尤其是上面居然还打着补丁,一看便知是穿了许多年的。
瞧着像是从前应当还算发迹过,但是如今已经家道中落的样子。
可是郎君如今官居营州都督,吃穿用度处处都风光体面,这两人怎么会是郎君的父母啊?
只是柳姨娘虽不能肯定这两人是不是郎君的父母,但是她却是认识赵兵马使的。
原因无他——柳姨娘正是被赵兵马使送给安禄山的。
后来柳姨娘成为了安禄山的宠妾,而赵兵马使也就是凭借着这一层,深得安禄山的宠信。
此时柳姨娘见到昔日的主子竟然对二老客客气气的,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老老实实地去沏了壶茶,而后给他们一一敬茶。
结果茶才刚递到安母的手里,便被对方打翻了,所幸她躲得快,才没有烫到脸。
只是虽然脸是躲开了,但比脸还要宝贵的手却因此受了伤。
毕竟她之所以受到郎君的宠爱,并非是因为她娇媚的面容,而是因为这双手啊!
此时柳姨娘交代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末了哭着朝安禄山跪了下来:“妾身无能,没有侍奉好二老,甚至还把手给烫伤了,还请郎君责罚!”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作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博得几分郎君的恻隐之心了。
果不其然,随后她便听得面前人沉声道:“你先回去。”
“回头跟李猪儿去库房,把宫里赏赐的什么紫雪红雪都拿回去,把手给养回来。”
唐朝有一项惯例,每年腊日,便会赏赐文武百官各种面脂口脂之类的脂粉,其中以“紫雪”和“红雪”两种牌子最为珍贵。
这种赏赐还是在安禄山当上营州都督之后才能享有的待遇,可惜他一个戍边的将领,从来不用这种玩意,送来之后就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
当时这批脂粉送来的时候,他正要带兵去剿匪,听完这批东西都有什么以后嘴角一抽,挥手让下人们送到库房里去,随后就急忙出了府。
此后他在外边剿匪一连就是许多天,那批脂粉也被他抛之脑后了。
如今看着柳姨娘这双手一受伤,他倒是给想起来了。
而柳姨娘一听郎君居然要把长安送来的脂粉都赏赐给她,登时满心欢喜道:“谢谢郎君!”
当时那批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她一听是长安送来的脂粉,连忙去凑了热闹。
彼时后院的好几个姬妾也都跟着去看了,都眼巴巴地瞅着那些东西送进了库房。
那可是长安送来的!还是宫中赏赐的!定然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她们远远地就瞧见了,那些放脂粉的盒子,什么金花银盒,瞧着就不同凡响。
这些日子府里都在传言,说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宫里的娘娘才能用的,用了就能容光焕发,芳华永驻之类的。
没想到这些东西就这么全都赏给她了!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于是柳姨娘一改愁眉苦脸的模样,欢天地喜地退下了。
而这时安禄山才缓缓抬起头,来到正堂的门前。
他看着面前紧闭的木门,缓缓闭上了双眼。
距他上一次归家,已经是六年前了。
十二岁那年他离家出走,被抓回来打了一顿,结果两年后,他就被母亲主动赶了出来。
他还记得,那年他被赶出大门的时候,才刚步入冬天。
营州地界偏远,很早就开始落雪了,那日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了洞的单衣。
就连那双鞋,一只鞋子只有半个鞋底,而另一只鞋子前面破了一个很大的洞,足足能露出五个脚趾。
那时他摔在地上颤抖着,而他的母亲则站在门后,恶狠狠地看着他。
“终于按照预言把你养到十四岁了,从今以后你爱去哪去哪,滚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