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眉!”云岫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娘子想亲近谁便亲近谁,想疏远谁便疏远谁,一切自有娘子的道理!只要娘子心中顺意便好!何须你来质疑——”
“云岫。”
开口止住云岫的暴怒,此类场景已不是一回两回,但因云岫只是护主心切,所以她也不好严厉斥责,只能通过一次次告诫让其明白无需这般。
不过今日宴会着实累人,一次又一次的临场做戏,直让她精神紧绷,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又按按鬓角,企图恢复些精神。
此刻宴厅内已变得清凉,残留的酒气和脂粉味倒被穿堂风吹散不少。
抬眼望向窗外,天光依旧昏暗,云层低压,那蓄势待发的雷光令人心悸,她得尽快下山了。
心绪纷乱如麻,疑问和苦恼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在空旷大厅内逡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她想看看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否还在角落。
云岫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近前半步轻声道:
“四娘可是在寻三郎君?方才奴回来时见着了,三郎君因负羽林中郎将之职、又兼使团之责,方才正率一队人马,赶至长公主殿下车驾之侧,想必是要护送长公主下山,娘子不必等了。”
崔皓羿……也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像骤然被抽走了某种支撑,她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
她有太多话想对崔皓羿说,太多疑问想与他探讨,太多无人可诉的苦恼想与他分享。
只有在他面前,她不必时刻戴着“离魂懵懂”的崔氏四娘面具,即便她至今记不起自己名字为何,但在崔皓羿身边,她可以最大限度地接近那个真实、困惑、充满疑虑却不必强撑的自己。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沉甸甸的失落和莫名的委屈都倾吐出来。
罢了,忽视这些无用情绪,先离开此地再说。
……
听梧山庄的朱漆大门外,已不复来时车马如龙的盛况。
骤雨暂歇,但山间土路已被冲刷得一片狼藉,泥泞不堪。门前青石板路与泥地交接处,深深浅浅的车辙纵横交错、蓄满了浑浊泥浆。
崔府那辆熟悉的马车安静候在道旁,车轮和车辕上已溅上斑斑点点的泥浆。其后则停有一辆稍显朴素的油壁车,清书娘子所带来的厨子和粗使仆役正掀开青布帘子鱼贯上车。
“娘子,请登车。”
云岫打起车帘,晴眉在一旁小心搀扶她的手臂。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笼罩在阴郁天光下、琉璃瓦依旧光彩动人的听梧山庄,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她敛敛目光,随即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马车车厢。
随着车夫一声清叱,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混合着车轴转动的“吱呀”声,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松软泥地,发出沉闷而黏腻的声响——
“咕叽…咕叽…”
车身随着路面的凹凸不平而左右摇晃,每一次深陷泥坑再被拖拽出来,都带来一阵剧烈的颠簸。
车厢内空间弥漫着皮革、木料和一丝雨后泥土特有的腥气,崔清婉独自一人坐在柔软的坐垫上,背靠着车壁,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在这单调而规律的摇晃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要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际——
砰!訇!
一声异常沉闷、仿佛粗壮木棍被硬生生折断的巨响猛地从车身下方传来!
紧接着,整个车厢剧烈地一震!
她的身体被巨大惯性狠狠向前掼去,额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前方的车壁木板上,剧烈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顿挫感让她瞬间从混沌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马车,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