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剑?
谢霜呈猛地怔住,脑中灵光乍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上后脑。
武者的剑穗一般短小精悍,挂在剑上是为防止兵器脱手,可师兄爱招摇,月白的剑穗上还系着一枚梅花玉佩,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磕到他腰上的玉坠子还会叮当作响,舞剑时松散的穗子随着剑柄舞动,十分好看。
他回忆着这一路走来,玉瓷当啷磕碰的声音从未出现过。龙引的剑穗到哪里去了?师兄他竟也没发现么?
谢霜呈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话音仍保持着平静:“不要。”
李尧之莫名其妙瞧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了两声。
二人跟着她上了楼,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花灵最终在一处白墙前停了下来:“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多谢多谢。”
花灵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墙体却瞬间转动起来,留出了一道门的位置。
屋内有声音传来:“是李公子么?”
“月盈姑娘是否安好?”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了房间内。
谢霜呈视线往上看去,见贵妃椅上说话的女人一袭猩红鲛绡裙,鬓边斜簪着鎏金点翠凤钗,搭配两串珍珠步摇,发间还斜插着几支红珊瑚雕琢的玉兰花簪,极尽奢华。
尤其是眉间一点朱砂痣如红梅初绽,眼尾处还晕染着丹蔻色胭脂,异常明艳动人。
这月盈姑娘用扇子点了点人,娇嗔道:“叫人家姑娘?李尧之,你倒是不害臊。”
姬月盈生得国色天香,举手投足间仪态万方雍容华贵,话语又极尽暧昧,谢霜呈不受控制地想,这是师兄的故人,还是旧情人?
“这便是你常与我说起的师弟吧?年纪虽小,长得真是……”姬月盈眼波流转,目光灼灼盯着谢霜呈,丝毫不掩饰惊叹之意,直白地啧啧称赞,“怪不得能叫你魂牵梦绕,在我这美女如云的花月楼里,居然还能想着偷桌上的果子给你师弟吃。”
“他脸皮薄,你别取笑他。”
姬月盈面上的笑维持不住了,嘴角抽搐,险些咬碎一口银牙:“那樱桃果子可是我请宫里头的老师傅来做的,我都没让你赔钱,还不让我说两句了?”
宫里头的老师傅做的?她应该是被骗了。谢霜呈心想。
“别这么小气嘛阿姐,再好的东西,做出来不就是让人吃的么?我赔你就是了,”李尧之摆摆手,一屁股坐在软椅上,还招呼谢霜呈也跟着他坐下,“向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请问你拿什么赔我?好弟弟,你已经变成武林公敌了!除了你自己拿着悬赏令去找东方无堰,我真想不到你还有什么法子能还我钱,”姬月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翘着指甲欣赏起刚贴好的云母帖来,“那个死鬼这两天待在楼里,他仇视玉清,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机会下手,哎,在这处处漏风的阁中,偷个东西比登天还难。”
“还有,三声阁做的是情报生意,在这赤溪城中,你最好乔装打扮,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你还欠我一大笔债呢,哎,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收到。”
原来消失已久的百里阁主,竟然就躲在楼中。
“要是这辈子还不了,到了那边我用纸钱还你,成吗?我师弟一定很舍得给我烧,到时候我可能比较有钱。”谢霜呈闻言瞪了眼李尧之,刚想驳回,这人又突然正经起来,“玉清山的情况如何?”
姬月盈道:“你放心,咱们东方盟主还是想保住他的位置的,滥杀无辜的事他不敢做,你的师弟师妹们已经平安下山啦。不过有一事十分蹊跷,你母亲早已与红莲教断绝关系,江湖上很少有人再提妖女这一茬,可如今他们给你按的却是异教余孽的罪名,还放言称手中有你与红莲教勾结的铁证,这就奇怪了。”
“这么大动干戈捉你,必定还是与素清纯阳经有关,否则就算将你捆去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噢,我怎么记得先前你这儿的人一见我便要雇我上台吹拉弹唱,为你们花月楼撑脸,小霜儿,他说一日给我几两银子来着?”
谢霜呈觉得有些丢脸:“五十两。”
“……很值得骄傲吗?”姬月盈不想再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摆了摆手,“好了,你们远道而来想已是十分疲惫,先暂且在楼中住下吧。”
“那百里阁主…?”
“放心,现在江湖大乱,他可分不出心管你。”
“多谢多谢。”
“多谢姬姑娘。”
“师弟你尝尝这个,这个贵。”
“李尧之!你个死贼人!”
出了花月楼,二人转进一处拐角,谢霜呈再也忍不住,一把拉过李尧之,焦急道:“师兄,你的剑穗……”
“丢了。”
“什么时候?丢在了哪里?”
“小霜儿,别这么紧张。”李尧之扬起折扇挡住刺眼的日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陷害我,有的是千百种手段,我本想与他们光明正大一战,可那里是玉清山,他们的目的只是我,所谓的魔教余孽。拿到他们想要的把柄,给我冠一个叛逃的罪名,自会退兵,若我再晚走一步,便会将其他更多人卷进来。”
谢霜呈不可思议道:“你是…故意留下的?”
“嗯,至今想来,最对不起的还是你雁师兄,他在外头为我善后,可我却在里面留下这么多破绽。”
“师兄……”谢霜呈还想说些什么,李尧之却已扭头走开。
“哟,糖葫芦,想吃么?”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根本不是他大师兄。
李尧之此人,久在江湖闯荡飘摇,一贯恣意潇洒,随性洒脱,荷包鼓鼓的时候无论物件吃食都极其讲究,连剑穗上都要搭一枚玉佩,后院里的小狸花都轮得套衣服穿,若是荷包瘪了,龙引刺鱼,草行露宿也能当成趣事讲给师弟师妹们听。
“绝望”这两个字跟他永远搭不上边。
白墙黑瓦,金灿灿的阳光下,他竟在李尧之的身上,看出了一点灰败的颜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