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悚然一震,猛地抬眸看向他:“何时的事?!”
“前日。”
吉安回罢,又拧眉补充:“山下另有一批蒙面人正逼近小院,估摸也是大皇子的人。”
“侯爷,咱们等不得了!须得即刻带着虎符赶回皇都!”
顾昀剑眉紧蹙,指骨捏的啪啪作响,眸底浓墨如潮。
迟疑了一瞬,他缓缓放躺林岱的尸体,双膝轰然跪地,朝林岱的尸身结结实实地磕下一个响头。
起身后,他眉眼森冷地拔下臂上的弩箭,割下袍摆扎紧伤口,随后将那张血迹涟涟的信纸折好放入衣襟中,快步朝山下赶。
寂静的山林间,沉闷的马蹄声格外突兀,无疑是最好的追踪线索。
顾昀纵马朝杏林堂方向疾驰着,却毫无预兆地勒紧了缰绳。
马儿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而后重重落下,溅起一地的尘土。
“侯爷?不去接林姑娘么?”吉安困惑。
顾昀抿唇,果决地勒转马头,嗓音沉沉:“不能将人引去杏林堂,待风波平了,再回来接她。”
言罢,他回首,眸光复杂地朝杏林堂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毅然扬鞭策马。
“去渡口。”
话音落,两匹通黑的马儿一前一后奔过林间小道,尘土纷纷扬扬,终又归入平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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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西街的一处小巷里。
“娘子,婆婆,这方子你们隔一日煎一副就成,切忌生郁动火,每日多出去走走,总归开心些。”
林锦书将写好的方子交到那婆媳二人手中,细声叮嘱。
“欸记下了!记下了!多谢姑娘!这是我们婆媳二人一点儿小心意,姑娘千万收下。”
林锦书也不推辞,大方地接过了那小半吊钱,笑着道谢。
出了小巷,她步履轻快地城外赶。
耽误了这许久,师父又该指着脑门骂她了。
拎着空竹篓悠悠行至山脚,她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
通往半山腰的小路上残留许多杂乱的脚印,小径两旁的杂草也被踩得横七竖八,在人迹罕至的白云山,这极为不寻常。
抱着一丝警惕,林锦书抬步上山,目光紧紧盯着四周的动静,直到瞧见那些脚印蔓延至小院的方向,那丝警惕立时化成了不安。
她加快步子朝家赶,瞧见了倒在一旁的残破柴门,心中骤然一紧。
疾步奔至门前,院内宛若修罗场般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
顾不上害怕,她急声唤师父,却在瞧见满地横尸中的那一熟悉身影时,嗓音戛然而止,手中的竹篓‘哐’的一声坠落在地。
只见横陈的陌生尸体间,师父静静地躺在那儿。
猩暗的鲜血自颈间蔓延开来,蜿蜒狰狞,似一把染血的尖刀,在刹那间刺进了她的身躯,刺穿了她的心。
“师......父......”
她颤着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双腿似灌了铅,再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耳边风声呼啸,天地好似凝固住。
这是梦罢?定是梦罢?她走时明明好好的,对不对?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刺痛,刺穿了她的自欺欺人。
“师父——”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哀鸣,她跌跌撞撞地扑向林岱,每一步都宛如行在刀尖上,扎得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师父!师父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锦书啊——”
她指尖颤抖,想去触碰那根穿喉而过的箭尖,却又怕弄痛了那已无知觉的人。
泪如决堤的洪水,她如年幼失孤的小兽一般伏跪着,无助而绝望地哀嚎。
可不论她如何哭如何唤,躺在那儿的人始终毫无动静,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沉默。
“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
林锦书痛苦地呜咽,胸膛因着汹涌的恨意而剧烈起伏着,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似乎虚弱极了,可那双猩红的眸子却亮的吓人。
她急喘着粗气,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温情的画面——
师父牵着她的小手带她蹒跚学步。
师父瞧病归来,将从山下买的糖人笑眯眯地塞给她。
青槐树下,师父带她辨认草药,研读医书。
十二岁那年,师父带她去北疆赏大漠风光,去西州辽阔的草原纵马观残阳。
......
这一切的一切,皆在此刻化为泡影,再也触碰不得。
“师父!”
她的哭声从低低的呜咽变作撕心裂肺的哀嚎,她紧紧抱着那冰冷的躯体,滔天的悲痛如山海般呼啸涌来,直叫将她溺毙。
残阳似血,天地一片血红。
焌红的余晖笼罩着宛若人间炼狱的青瓦小院,映着女子凄痛入骨的哀鸣声,悲怆而惨烈。
此后,她的人生只余无尽的孤独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