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正午十一点半:
在空卧室里,有些掉漆的猫头鹰闹钟滴答作响。清亮的日光下,郭怀一页页慢慢翻动着马莲莲初中时期的画册。
马莲莲的奶奶出去打牌了,而猫是一种不会看家的宠物,所以郭怀完全不担心自己被发现。
郭怀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那就是马莲莲似乎从来没有专门去学习过绘画,这是她天生就会做的事情。无论是哪个时期,她的颜料笔触没有任何规范的痕迹,铅笔的线条也是完全随心所欲,无论是风景画、人物画还是不知所谓的现代派绘画,看起来都带有一种浓厚的天然感。但是和儿童的涂鸦不同,她的画都含着一层更深的东西。
并不是说她的画真的像是达芬奇的画那样在最外层的颜料下面还有一层隐藏的秘密,而是说,她画的形象都是桥梁,桥的那一端是她自己也不可名状的冥冥世界。那是超越了语言的东西,所以她只能用绘画的符号来象征它们。
更奇怪的是,马莲莲画中的彼岸世界并没有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而更加清晰。她的表达始终是含混的,画技的进步和生活经验的增多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帮助。画中的情绪是随机的,似乎完全随着她那时脑中所见而定。那种情绪多数时候是压抑,少数是怯懦和哀伤,偶尔也有几幅画是极其强烈的恐惧。
画的内容本身没什么意义,因为它们往往是她生活中的某个场景——一只草丛里的灰猫,桌子上散乱的扑克牌,红灯下的丁字路口,正午的中学主楼,街头卖小吃的阿姨……然而,这些平凡的物件和人却都处在某种有些许扭曲的空间之中。
郭怀仔细的看了所有形象的边缘,它们都被什么东西烫化了一点点似的,就像是灼热柏油马路上升起的热气会让远处的景色看起来模糊或者扭动那样。
逐个看过,郭怀觉得马莲莲在描述一个即将旋转着被吸入无名旋涡的末日世界,而画中的那些具体形象对此全然不知,还在过着自己该有的正常生活。
即使身为黑祭祀,郭怀也忍不住觉得有些阴冷。
马莲莲是唯一的先知,而先知看到的世界却像是一场高烧下的噩梦。
这对于神仆和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郭怀第一次不敢去思考一个问题。
抬起头来,郭怀在半分钟的时间里都保持着沉思,以至于过了一会他的眼睛才开始接受变化的景物。恢复对周围的观察后,他看到了书架上一摞旧书的下面压着一张照片。
他把画册放下,抽出照片,看到上面印着这样一排烫金字‘2012年六中二年九班运动会合照’。
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绿色运动校服,除了那七八个头发五颜六色的杀马特,不熟悉他们长相的人很容易认错人。在照片背面有对应着次序的名字,第一排蹲着的左数第三个是马莲莲,袁小帅是第三排最右边的那一个。
那时候的这两个人外表都看起来很稚嫩,但是他们眼睛里的东西其实一直也没有变过。
郭怀没看见高云瑟,他想起来她似乎和他们不在一个班。于是郭怀继续在书架上寻找其他的照片,终于在两本字典之间找到了几张自由组合的留念照。他看到那群杀马特和马莲莲合照了一张,他们似乎颇为喜欢马莲莲,尽管她的表情非常僵硬,甚至像是要哭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女生也和马莲莲分别合照过,直到最后一张,他看到了高云瑟和马莲莲的合照。在这张照片的左上角,一个男生露出了半个身子,他似乎在偷偷看着马莲莲的背影。这个男生也没有出现在班级合照里,根据从山崎渡那里打听的消息,郭怀推测这个人就是袁小帅的那个死敌,蒋跃。
这张照片郭怀看了很久,并最终决定和画册一起带走。
“好巧啊。”
一个有些像是电子合成的声音忽然响起,郭怀立刻回头。他看到无数半个鱼鳞大小的银色金属薄片从窗户打开的缝隙里飞了进来,并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旋转着聚合。
在二十秒的时间内,银色片状物体们从脚开始逐渐聚合成了固体的人形态,并且从下而上的改变质地和颜色。很快,散着黑发,穿着蓝色衬衫,黑色长裤和白色实验室外褂的章明午出现在了他眼前。
她的声音不再带有虚假的合成感,但是她的眼神冰冷如机器。“我还以为是我早来一步。”
尽管章明午是以一个神仆的生物身份进入布鲁加学院,命运却最终让她成为了会走路的军械库。
和几十年前战争年代的武器概念不同,和现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概念也不同,她是一整支未来无人智能军团。
人类章明午的意识复制体是这一支军队的唯一大脑,无论是几百个人工智能研究员,近地面飞行的蜂巢机器虫,不周试验场控制的围绕地球的一颗卫星,那些镶嵌进学院成员大脑的芯片,还是郭怀眼前这个完全复原了章明午原貌的超级材料机体,它们全都是章明午身体的一部分,是她给自己制造的永远不会被破坏的‘肉身’。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章明午’无处不在。终于,这个名字也成了一个军团的代称,它早就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了。
郭怀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即使他的能力是操纵时空,他也完全不想和这样一个没有灵魂的科技怪物发生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