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张衔德三十岁,还在跟着师傅干法医这一行。
他的师傅是个很严肃的人,也是个很死板的人。正因为如此,同科室的人升的升,死的死,他师傅却还活着,老老实实做一个法医,带着张衔德到处做尸检。
张衔德半路出家,对师傅很是尊敬,觉得师傅在为死者正名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直到那天——
师傅愁眉苦脸地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册报告。
“师傅,怎么了?”
“衔德,我老了。”
听到这话,张衔德心里“咯噔”一声,心情沉到了谷底。
师傅不老,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头发花白。
师傅常年接触腐败组织、化学试剂和病原微生物,再加上昼夜颠倒,饮食不规律,神经精神高压,三十岁刚过的时候两鬓就长满了白头发,皮肤干燥蜡黄,脸上长满色斑。四十岁的时候,师傅的头发就全白了,皱纹密布,肉眼看上去和六十岁差不多。
“衔德,你看这个。”
张衔德接过毒理检验报告:“杜衍璋的?”
“嗯。”
张衔德一字一句看下去,没看出来什么问题,虚心请教:“师傅,我看不出来。”
师傅苍老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三个字:“酸中毒。”
张衔德还是没看出来:“麻醉剂与低温都可能导致严重酸中毒,没问题啊。”
麻醉剂扩张血管,低温增加血液黏稠度,二者共同导致微循环障碍,进而导致乳酸生成进一步增加。加之低温抑制寒战产热,麻醉抑制呼吸代偿,使机体失去对酸中毒的缓冲能力。
“你再好好看看。”师傅咳嗽两声,“可是,我们检测出来的麻醉剂是什么?”
“地氟烷。”这个案子的尸检结果张衔德记得很清楚,一方面,对方的死因太过于蹊跷。即使检测出来杜衍璋体内含有微量麻醉剂,他们也不让顺着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另一方面,死者死得实在可怜。
张衔德恍然大悟:“可是地氟烷不会导致代谢性酸中毒,也不会导致呼吸性酸中毒,除非出现恶性高热……”
“没有MH发作史或家族史,没有相关疾病史,没有恶性高热的症状,不是恶性高热。”
张衔德喃喃道:“不是麻醉剂,低温……”
“乳酸浓度不高,只有10毫摩尔每升。”
就算张衔德是半路出家,也知道这个数据意味着什么。一般来说,低温导致的酸中毒是代谢性酸中毒,乳酸水平不会高于15毫摩尔每升。
“也不是低温导致的酸中毒……”张衔德忽然慌张起来,“师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傅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把报告合上:“我们漏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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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检什么了?”颜一初对法医学的相关知识几乎是一无所知,不知道张衔德说的漏检是什么意思。
“那一年,cyanide的检测基本靠血氰离子定量和分光光度法,在没有明确指向和及时采样的情况下,基本无法检测。杜衍璋死后的第二年,离子色谱法才得到推广。”
“你的意思是……”林越寻只觉得汗毛倒竖,“杜衍璋死于cyanide中毒?”
“没错。”张衔德从西装内侧的暗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钱包,从里面的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缺角的纸,“上面不让顺着麻醉剂调查,我们拿出新的证据他们也以已经结案不认,但是,证据我保留了下来。”
林越寻接过那张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掉的纸。上面寥寥数字,却触目惊心。
“地氟烷致死者短暂失去意识,cyanide致死者意识丧失、心跳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