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洛小奇像做贼一样,第三次探出头去,确认通往天台的楼道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绿光。
他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扇沉重的铁门关好,金属合页发出一声压抑的“吱呀”,仿佛也怕惊扰了这夜的寂静。
洛小奇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与得意的神情,走向伫立在开阔天台边缘的两位同伴。
“怎么样,这里视野不错吧?”
洛小奇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余天云正站在天台矮墙的边缘。
夜风拂过,将他头顶两根细长、柔韧的触须——被洛小奇戏称为“双马尾”——吹得轻轻摇曳。
在他身后,一轮银盘般的满月正奋力挣脱薄纱般缠绕的浮云,将清冷而纯粹的光辉慷慨地倾泻下来。
月光勾勒出他蟑螂形态那略显怪异的轮廓,竟奇异地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平添了几分不属于昆虫的、近乎侠客般的孤寂与潇洒。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动了动头部,复眼折射着月光,算是回应。
“虽然大家从中学时期就对天台有着莫名的滤镜,估计都上去逛过,”洛小奇走近几步,双手插在兜里,语气笃定,“不过我猜你俩肯定没来过,我说对了吗?”
他目光在谢怀清和余天云之间来回扫视。
果不其然。
谢怀清没说什么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余天云则更直接,抬起一只前足,做出了一个类似人类耸肩的动作,触须也随之耷拉了一下,传递出“确实如此,被你猜中了”的明确信号。
洛小奇嘴角咧开,得意几乎要从眉梢飞出来。他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双手抬起,做出一个向下虚压的手势:“还得多亏我,咳咳,嗯~低调低调。”
他努力想绷住严肃的表情,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那你们就在这看一会儿吧?吸收点日月精华,没准真能触发什么隐藏彩蛋呢?这次我要先走一步了……”他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被一种近乎悲壮的愁苦取代,“今晚还要赶一赶明早的ddl,那玩意儿简直是个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快乐时光。”
余天云感同身受地抖动了一下触须,传递出强烈的同情与理解。
他抬起一只前足,模仿人类挥手的样子,对着洛小奇的方向轻轻摆动了几下,算是无声的道别。
洛小奇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天台上只剩下谢怀清和余天云,以及漫天清辉和城市的低语。
他们并肩望向那轮玉盘。
月光如水,流淌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流淌在余天云光滑坚硬的外壳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夜风更凉了些,余天云体内没有任何异样变化的迹象。
“看来……这个也不太管用。”谢怀清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科学工作者的冷静分析。
“意料之中。”
他调整了一下在谢怀清肩头的位置,几丁质的足尖在布料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虽然第33件必做的事也无效,但两人并未立刻离开。
远离了宿舍的逼仄和人群的喧嚣,在这片只属于夜与月的开阔地,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下来。
他们聊起了洛小奇那永远赶不完的ddl,聊起了白天课堂上有趣的插曲。
话题天马行空,月光静静聆听,仿佛暂时驱散了变形的阴霾。
直到晚风带着更深重的凉意袭来,提醒他们夜已深沉。
谢怀清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快十二点了,该回去了。”
“嗯。”余天云简单回应。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轮高悬的明月,在谢怀清把拉链拉开时,灵活地滑入他外套一个特制的、透气的小口袋里——自上回从小姨家回来,谢怀清特意“升级”的装备。
谢怀清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那片被称为“城市褶皱”的城中村里。
这里房租低廉,是囊中羞涩的学生、初入社会的打工人以及各种营生者的聚集地,充满了烟火气,也混杂着无序。
但离学校近,实在方便,步行回去通常只需十几分钟。
穿过寂静的校园边缘,踏入城中村的巷口,仿佛瞬间切换了世界。白日的喧嚣沉淀下来,留下的是另一种更原始、更杂乱的脉搏。
大部分商铺早已拉下卷帘门,只有零星一两家24小时便利店还顽强地亮着惨白的灯光,像深海中的灯塔,照着门前一小片油腻的地面和浑浊的水洼。
昏暗的路灯挣扎着发光,光线被杂乱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勾勒出坑洼不平的路面和两旁墙壁上层层叠叠的、早已褪色的招贴广告。
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伴随着放肆的笑骂声。
一辆摩托车像脱缰的野狗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卷起的风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和尘土,吹乱了谢怀清的额发。
巷子口,几个影子在烟雾中晃动。两个染着廉价黄毛的年轻人,叼着烟,对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指指点点,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什么,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谢怀清目不斜视地从这群人旁边走过,步伐稳定,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垃圾桶。
他的思绪早已飞远,沉浸在下一篇科普文章的构思里:主题是关于城市昆虫的适应性进化,截稿日期迫在眉睫;昨晚在窗台上发现的那只异常美丽的蓝蝶尸体,今天应该可以进行干燥处理了;还有,余天云最近似乎有许多好奇,比如自己的兼职……他正想着前几天余天云得知自己一直在给科普杂志投稿时的震惊反应。
“你居然……一直在写东西?连载?就在我眼皮底下?”当时余天云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眼睛似乎都瞪圆了。
谢怀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档。
“嗯,主要是一些自然观察和小科普,其实收入……”他无奈地笑了笑,“比较微薄,本来像靠兼职来交房租,但其实主要还是靠以前的存款撑着房租。刚开始小姨帮了一学期,后面我就自己来了。”
那时,余天云确实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自己看似了解了不少的人,内心还有着一片未知的世界。
对于这种未知,他的心中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探索欲。他甚至想过,等变回人,一定要好好读读谢怀清写的文章。
就在谢怀清的思绪纷飞时,一声短促、尖利、充满恐惧的女性叫喊,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谢怀清关于蝴蝶标本和稿费的沉思,也撕裂了城中村表面那层疲惫的平静。
“啊——!”
声音来自前方不远处一条更狭窄、更昏暗的分岔小巷。
谢怀清脚步猛地一顿,眉头瞬间拧紧。
深夜,小巷,女性的尖叫……这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足以敲响最响亮的警钟。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串,坚硬的金属硌着手心。
“怀清,怎么回事?”余天云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冒出头来,脸上带着警觉,“声音是从前面那条黑巷子里传来的!听着不妙。我们……过去看看?小心点。”
“嗯。”谢怀清喉咙里应了一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迅速闪身,紧贴着冰冷的砖墙,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巷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屏息向内望去。
巷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一盏坏了一半的路灯投下惨淡的、摇曳的光晕,但也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两个年轻的女孩被堵在巷子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其中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紧紧抓着同伴的胳膊。
挡在她们身前的,是刚才在巷口看到的那两个混混,此刻离得更近,那股混合着劣质烟草和酒精的浑浊气息似乎隔着距离都能闻到。
那个身形精瘦、穿着皱巴巴T恤和人字拖、被余天云暗称身形似“瘦猴”的男人,此刻正叼着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他向前凑近一步,朝着两个女孩吐出一口浓浊的烟雾,嬉皮笑脸地说:“美女,别害怕嘛。交个朋友,加个微信啊?”
烟雾直扑女孩的面门,引得短发女孩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旁边那个身材敦实、满脸通红、明显喝高了的胖子,手里还攥着一个喝了一半的啤酒瓶。
胖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股浓烈的酸腐酒气就弥漫开来,含糊不清地帮腔:“对、对!加个微信,咱们、咱们好好聊聊……嗝!聊聊人生,嘿嘿……”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被酒精泡得发红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两个女孩身上扫视。
护在短发女孩前面的长发女生,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但面对两个明显不怀好意、力量占优势的男人,理智告诉她硬拼不是明智之举。
她强忍着恶心和恐惧,试图拉着同伴从旁边绕过去,声音尽量保持冷静:“对不起,不方便。请让开,我们要走了。”
然而“瘦猴”灵活地一横移,再次堵死了她们的出路,脸上那种猥琐的笑容更深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嘿嘿,美女们,别这么不给面子嘛。这大晚上的,交个朋友多好。不加微信,可不能走哦~”
“瘦猴”拖长了尾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话语中的意图不言而喻。
另一个醉醺醺的胖子也摇晃着身体围了上来,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就是,穿这么靓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吗?身材不错啊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