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回往山下看的眼光,“谁要和你耍嘞。”
长辈们的脚程快他们许多,尤其红蝶最快戳了女儿的脑壳。戳完便坐下,让女儿坐自个儿腿上,理了下女儿的两条小辫子。
几十座坟墓在山顶与枯木野草相伴。
到山上的人们大多如干枯的野草、落叶的枯树平静得不见方才活络,他们或迎着、或逆着细微的风,走向自个儿故去的亲人。
吴凌神色淡淡去向落几片枯叶的三座墓碑前,同行的少男提竹篮,看一男子单手抱娃儿,握着一坛酒喝,不理周遭走过眼前。
有酒不上坟,少男随吴凌到坟前,蹲下放竹篮,瞧着男子,想:好怪的人。
每年拜惯了几座坟,少有太多波澜,而今日许正汉喜露笑颜。
放下装好些供品的竹筐,许正汉去妻子身边伸手,“我抱。”妻子浅笑把娃儿给他,他眼神示意妻子随他走。
他娘从腿边的筐里拿一叠纸钱,预备摩擦打火石,在墓碑前烧。他走近,低头带笑叫娘,说:“让我爹见见娃儿。”
他娘意外但并未言语,拿纸钱到一边烧。
他带老婆和娃儿在坟前跪下,面对墓碑仿佛见到里头的人,笑得亲近,“在家里也瞧嘞,但我想准不真切。”上身倾,微弯双眼,垂眸看茫然张望的女儿,“这是你孙女,我头一个娃儿。虽不是儿子,”暧昧含情的眸看向身边对他柔笑的女子,“秀芬把她生得极好,很讨喜,”说着,看向墓碑,温柔溢出来,“一高兴满眼笑;哭起来力气也大,不能遭欺负的样子。”话语间提了些高兴:“算命的说她能带来弟弟。你莫急,咱家不能在我这辈子断嘞,再过些年我带她和你孙子来拜你。”
秀芬叩头,双眸泛红,眼中更多感动,言语愧疚,“我对不住许家的祖宗,也对不住公公,我会努力生下儿子。”
无法预料儿子儿媳还有哪些言行,余生弟挤出几滴泪,随之抽泣,往燃烧的火里送纸钱。
“与你说好好生养儿子,叫你在地底下放心,可还是莫得叫你瞧见孙子……我我对不住你啊!”
隐忍却放大的抽泣声将他的叹息盖过,他抱着女儿,和老婆不约而同侧目,只见他娘双唇抽动,
好似难以忍耐,妇人头低到膝上,就像跪着,燃烧的纸钱拿在指间,跳跃燃烧的火和哭声混乱,好像要搅浑思绪。
“叫你不痛快,还叫儿子不痛快……明明是我眼瞎脑壳昏,怨不得别人!可我不晓得咋嘞,好心做坏事,吵地儿子不安生!我对不住你啊!”
说不尽的愧疚,无尽的自责在哭泣中四散,悲伤的声音在坟头蔓延,即使看不见妇人的脸,仿佛仍能感到她多么痛苦。
尚不能言语的婴儿或吵或闹,或有茫然,大相径庭的神情皆在听见令人痛心的哭声时染上愁容。
许正汉怀里的娃儿像苦着的眉抽动,唇间的银丝扯断,猝不及防地啼哭。骤然间他手足无措,周围忽然哭得此起彼伏。
“你倒是托梦给我,叫我晓得,我还能帮儿子几年……正汉不经事,我不帮他,他该咋安生在外头做活?”她抬起闷红的脸,眼红泛着水光,“我想多帮一帮他,帮一帮他……”
娘哭的好痛,叫他心乱得厉害,眼珠子在娘和女儿两处上下徘徊,最终将女儿交给老婆,跪起身两步,在娘身边坠下膝头。
“娘……”他想哭到快说不出话,手伸到娘的背后欲安抚,却抖下去,按娘背上。压抑想哭的语调才挤出来,“你……你为我做够多嘞!真的够嘞……”
妇人依旧抽泣着,泪在眼里打转,缓慢颤抖地弯下腰,面挨双膝,声音闷着:“本该只要养一个娃儿,眼下要养两个,正汉咋这样苦啊!我也不晓得还能帮做几年,他连旁人烧的吃食都吃不惯,我咋放心叫旁人做家里的活……我对不住你啊!莫得叫儿子称心!”
妇人哭得伤心欲绝,好不自责费尽心思张罗的婚事。山上的妇人似乎感同身受,不免为许家叹息,那些抱娃儿的小女子,只觉心慌意乱。
宝贝似的男娃儿哭也是娘的罪,小女娃儿哭,容易叫丈夫、婆母想起娘的罪,再有杂念也只能耐性先哄娃儿。
秀芬晓得自个儿不比娘好,却不晓得叫娘这样焦心,她无颜面对许家人,看怀里哭红脸的女儿,更是自责叫男人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