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完全降临时,像脱缰野马一样的坏天气们渐渐被逐一收服了。撇下忙来忙去收拾烂摊子的纲吉,云雀把六道骸揪到无人的墙角里掐住,面带愠色。
“你在搞什么鬼??”
“哎呀讨厌~竟然怀疑恋人……我只是碰巧搭了纲吉君的顺风车,然后碰巧建议他抄个近路罢了。底下爱堵车你又不是不知道,搭乘凡人的交通系统都快成了大伙儿的乐趣啦。”
骸一脸无所谓的笑嘻嘻伪装更激怒了对方,领子被攥紧,他喘不上气似的扬了扬头。空中飘落着残雨,凉凉的水滴落到鼻尖上,骸面向深邃的黑色夜空。
“恭弥你看,天空就像你的头发一样美。”
“别岔开话题!”
“我没有岔开话题哦。”把手覆上对方青筋突起的手背,骸很平静。“恭弥……你觉得这天色有多平常?每天都司空见惯,对吧?但对于日复一日目睹着轮回中上演各种惨象的我,它看上去就像你的头发一样漂亮。你懂我的意思吗?”
云雀并不被同情心所打动。“所以是你故意让匣子暴走,破坏了这一带的磁场监控,好让那个戴蒙斯佩多趁乱逃跑?”他冷冷道。
骸耍滑头地盯着他。“我可没那么说。但是恕我直言,三界的风纪委先生,监视别人的约会实在不太厚道。”
“那家伙是最危险的A++级重刑犯,按照战后的国际惯例,给他体内植入遥感装置就是为了记录和限制他的行动。这手段的确无聊,但并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擅自让它作废!敢扰乱风纪,就得让我来咬杀。”
六道骸靠着墙叹了口气,神情变得认真了些:“让你追着咬我倒很乐意,不过呢,恭弥,我希望这次的事故在官方报告上能被定义为‘意外’——这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你想指望我网开一面?”
“我知道,所以它【确实】是桩意外……可怜的纲吉君,但愿他不要被扣光月工资。”
异色眸子沉着而意味深长。云雀对于继续逼供其实无甚兴趣,反正,不管有没有理由,他最想要的只是把眼前的家伙揍个痛快。骸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并不讨价还价。
“松绑一次也无妨,给人点隐私权嘛。你想,斯佩多那家伙如果真要挣脱脖子上的狗项圈,岂是一两个监控装置能挡得住?而且,跟他呆在一起的那个人——精通情报的那位——又怎会不明白这些?阿劳迪可是个三观最正派的类型啊。”
拿出三叉戟,青年像邀请般把它向云雀一晃。
“放心吧,有刀鞘在的刀已经不会伤人了。”
莲蓬头喷出的水流渗进头发,阿劳迪低头看着睫毛上垂落的水帘。想理清些什么,但杂乱的念头只被热气氤氲着,在心里融作一团。
那家伙,明明身上时刻带着看不见的枷锁,笑起来却还是比谁都浮夸。
是笑给谁看?
世界毁灭又重生,英灵们仍然在继续行走,而且也试着学普通人的样,做做献花约会看电影的俗套事儿,和普通人露出同样的表情。可这是学不来的啊,他们皮相里头的灵魂太重太重……但是,如果问阿劳迪,是更愿意看见一个笑着的斯佩多,还是不笑的斯佩多,他还是会选择前者。
我是个缺乏表情的人,那家伙就像连着我的份在——
浴室门咔哒一声。有些迷蒙地回过头去,他的身子在水流下微微一颤。斯佩多走进来,神情含着些可笑的郑重,哗哗的水中,呼吸随着声音一同触上他光滑的皮肤。
“亲爱的,抱歉,时间宝贵……”
【此处有删节】
缱绻之后两个人裹在浴毯里挤在露台躺椅上,夜正深,斯佩多睡意全无,教阿劳迪指认星象。阿劳迪认识得不多,斯佩多趁机猛刷优越感。
“Nufufufu,你竟然也被难倒了~☆”
“那种知识对我来说没有用。”
“也是……但对我来说却很重要呢。”蓝发男人抬起头,侧脸安之若素。“以前趁夜逃亡的时候,我常常靠它们辨认方向。现在我还要靠它们来辨认你所在的地方。”
天琴、天鹰,天津四。
牛郎、织女,北十字。
今天阿劳迪他们在哪个星座上面工作呢?这样仰望着,就像从魔法的瓶子里面仰望着狭小瓶口透下的光线,瓶里封印的魔鬼因此获得忍耐下去的勇气。
“提醒你一下,我从来没上过夜班。”
……果然还是不能忍。“阿劳迪你不能这样毁灭我唯一的浪漫啊啊啊!!!”
“什么浪漫,你的追求也只是看电影吃饭滚床而已吧。”
“那、那只是形式!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灵魂伴侣吗!!”
“很好,下次你别约我出来了,打电话交流灵魂吧。”
毯子下面,阿劳迪感到斯佩多严丝合缝地贴着自己。他伸手掐上对方的后背,引来一阵努呼呼的笑。他回抱住这个曾经被自己亲手捉住的敌人,手掌下面摸到斯佩多陈年的伤疤,就像曾经有羽翼长在那里又被砍去所留下的痕迹。那时候天堂和地狱管理局还势同水火,他的同僚斯佩多却突然叛变下界,那是战争的开端,后人常将那次事件比作路西法再现……过去的事,他不后悔,他知道斯佩多也是一样,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未来……
“会改变的。”他说。
“唔?”
“会改变的,你的处境。”阿劳迪说得很平淡。“我会让它改变的。”
斯佩多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过了一阵勾勾嘴角:“其实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啦,指导一下晚辈什么的,偶尔还能像这样出来放放风——”
“想一直这么自欺欺人过下去的话,随便。但我刚才告诉你了,每晚上对着天空YY我是没有用的。那不是我认识的Demon会甘心的生活。”
身边的人沉默了,仿佛猛地吞进了一剂苦药。阿劳迪觉得自己大约真的是个破坏气氛的能手,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所有话都拥有一种治愈的疗效。靠着椅背,他思考着是否应当做些补救,忽听见斯佩多说:
“那么,为了改善我的待遇,我们再来做一次吧~”
语调轻佻,眼睛却异常闪亮。一瞬间,阿劳迪觉得,当初那个说“我要去看看世界”的年轻的堕天使又回来了。
“我说,每次送人走的时候,你有没有这样的习惯?”
骸皱眉瞅着眼前精神抖擞的蓝发男人。“啊?”
“就是看对方回不回头啊。如果他回头了,我会很开心,因为这说明他对我恋恋不舍。”
“如果恭弥回头了,多半是他下一秒就要冲回来杀我。”对此毫无同感的实习生揉着淤青的胳膊。“好痛痛痛……”
“看来你昨晚也过得不错嘛。”斯佩多眨着眼。
“可恶你这老家伙竟然向我炫耀!也不想想是谁赔上自己给你们行方便的!”
“Nufufu,你不也正好有理由钓到云雀恭弥了嘛,我们明明是互惠互利。”
“还好你身上的监视芯片报废了,不然就凭这话我可彻底被你拖下水了。”骸漫不经心地输入着专用升降梯的密码。“快走吧,马上就到时限了,回去之后头儿大概还要给你重新换芯片……嗯?”
他掉转头,发现斯佩多正朝远处凝望。
“果然是没有回头啊。”
男人感叹地微笑道。
那是天梯所在的方向,阿劳迪从那里回到天堂管理局去。
“恭喜,他对你毫无留恋。”六道骸幸灾乐祸地嘴贫,然而随即他看到斯佩多依然在笑,迎着泛起鱼肚白的东方,斯佩多薄薄的笑脸镀上了新一天的颜色。
“骸,我一定会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你该不会真打算逃跑吧!!”骸吓了一跳,“别胡来啊,你跑了我怎么跟恭弥交代!”
“不是现在。”斯佩多说。他的脚踝上随着天色渐亮而逐渐还原出了镣铐的轮廓,地狱的通道在他身后张开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阿劳迪留下的坚定背影。
“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