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进屋后,谢衔星将衣裳包裹放在桌子上,就近燃了一盏灯,昏黄摇曳,映得他身影绰绰。
有了光亮后,他眼神快速扫了屋子一圈,最终停留在床上,顿时安心。
两床被子被叠好安置在床脚,床上的人正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安然入睡,怀中还躺着琉璃。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先将两床被子捧走,又轻轻抱起琉璃,琉璃尾巴晃了几下,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抖着身子伸了个懒腰从怀里跳走了,跳下来时撞到凳子,他顿时慌张,不出声地同它说:小心点。
楚玥被这阵动静吵醒,缓缓坐起身看着他们,睡眼惺忪。
他将琉璃送到小院后,转身进屋就撞上了她的目光,语气自然:“醒啦。”而后点燃屋子里所有灯盏。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指着桌子上的大包小包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衣服。”
楚玥狐疑,“衣服?”
这包裹看着跟院子里的小石山有的一比。
“嗯,打开看看。”
她用指尖勾着布袋解开结,里面果然都是女子衣服,她本就是富商千金,光是看也认得出来这云锦料子。
谢衔星将怀里的佛珠掏出来递给她,她看着掌中的佛珠一愣,上睫轻动,问道:“你去大理寺了?”
“今日我有事,顺道将东西拿了回来。”
她接过佛珠,套在自己手腕上,“多谢。”
“不客气。”
她想起今日要跟他说什么,绕过他走到书桌旁将夹在卷子本里面的一封信拿了出来,这是她今日无聊时翻书柜偶然发现的,问道:“这信你是从哪儿来的。”
谢衔星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坦诚回答:“皇叔给我的,让我查查这信是什么。”
她紧接就追问:“你可知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我并未学过胡文,这信冗长,我还未完全看懂。”
“谢衔星,这封信上内容与你父亲有关。”
闻言,他神色顿时严肃,“你看得懂胡文?”快步走到她身边追问:“这信上写了什么?”
楚玥将信一字不落地读出来:
大烈于金帐问公安:
我知公不喜烈夏,今取寒羊初绒,纺成纱线,织成寒琼缎,亲肤即生凉,已遣人进长安,不出足月便可至。
去年秋高之际,公将边塞烽燧图传于我军,如有天助,使我军轻取边山,只是前月,朝廷驻北总督谢远破我瀚海,又将边山夺回,私想若是让此獠一直驻在北疆,恐坏你我大计。
私以为,不如择个谋略夺那獠的命,只是此事光靠我军怕是艰险,还望公助力,共讨法子。
若成此事,今年过秋便可行大计。
此信用毕即焚,切切。
大烈于帐内顿首再拜。
话落,屋内一片清寂,谢衔星脸色阴沉,墨眸死死盯着她手上的信,看不出情绪。
她默不作声,等着他的反应。
许久,谢衔星才开口,语气冷得霜冷似冰:“父亲驻北疆多年,恐怕他们早就想夺他的命。”
楚玥将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递给他,直言:“你都说了王爷驻疆多年,若是他们有本事早去夺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话太过直白,听得他心中不爽,但不无道理。
她面上平静,继续说:“秦砚之定我楚家的罪名就是与北羌私通。”
“你的意思是,这封信与他们二人有关?”
她摇头,“他们二人没这个本事,这封信的原主另有其人。”
“你为何如此确定?”他反问。
“蠢笨。”
他一愣,“你说谁呢?”语气里满是不服气。
楚玥知道他会错意了,语气无奈:“我说他们二人蠢笨,没说你。”
“哦。”
他接过信,将她的话听进耳,也冷静了不少,“我先写信将此事告知父亲,明日进宫再与皇叔商讨。”
“你明日进宫时,能将前朝史书带回来吗?”
谢衔星一愣,“你想看史书?”
她想弄清楚齐书的事情,七国之文各不相同,为何是齐书流传至今,况且齐书并不好写也并不好认,所以也不能怪谢衔星,他孜孜不倦学了这么久,还是连皮毛都沾不上。
“你书柜上的书我全都看过,想找个新的看看。”
谢衔星答应了她,“所有的前朝史你都要吗?”
“只要七国史。”
他在书桌上摊开白素信纸,磨墨执笔写信,楚玥则是将他买给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从包裹里拿出来,她数了数,整整有十二件。
谢衔星写好后将信收起,走到她身边自然接过衣服,"我来吧。"
“写好了?”她问道。
谢衔星点头,手上动作没停,将衣裳一件件理顺,“你明日先穿着,若是尺码不合身就告诉我。”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这还多?”他反问,“你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款式,再加上你身上戴孝,能买的也就这些。”
她哑言,但该说不说,他挑衣裳的眼光还算不错。
谢衔星见她不回话,又找了个话题,“你是如何认得胡文的?”
她早就想好了理由,“阿爹是商人,免不得与胡人来往,我也跟着学了点。”
谢衔星将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挂在自己衣柜里,里衣让她自己整理。
他的衣柜里几乎全是深色衣裳,现在一侧挂着她的衣服,倒是添了几分色彩。
两人收拾完后,楚玥对他直言:“谢衔星,我想洗头。”
身上伤口暂时碰不了水,但淤血粘连发梢,一缕缕的,她已经忍了一天了。
“我去接一桶水来。”他说着就去打了桶热水放在躺椅前头,自己蹲在桶边。
楚玥心中疑惑,“你放在那儿作什么?”
谢衔星从屏风探头,“洗头啊。”
她指着桌子:“你放在这就好了,你放在地上,我还怎么洗?”
“你现在手上不能碰水。”谢衔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语气坚定地朝她说。
楚玥此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拒绝:“无事,我自己洗就行。”
两人僵持不下,他继续说:“昨日我在你关节敷的药膏是御医馆的药,若是不碰水,不出十日你的手就能好。”
她开始动摇,“当真?”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双手什么时候能好。
只有手好了,才能拿稳刀。
谢衔星担保:“我骗你作什么?”
她彻底被说服,越过屏风睡在躺椅上,将头发放在垂在后面,又不放心地问:“你会给人洗头吗?”
“放心。我见过父亲给母亲洗头,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谢衔星动作很轻,先是将她发尾放入桶内打湿,手指揉搓发梢,桶中的水渐渐变得浅红,再一点一点用舀子自下而上浸湿全头,他在桶子里放了自己洗头的香料包,阵阵朱栾香袭人。
原来那夜的朱栾,是他的发香。
“烫吗?”他自己试了试水温觉得还行,不知道她觉不觉得烫。
“刚好。”
她还在想齐书的事情,史书不外传,她死后也不知最后是谁统一了七国,自从忆起前世,每每想到那日姜齐子民们横尸街头的惨状,她心里也只剩下愧疚。
若是自己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会有一线生机。
若是他没有背叛自己,是不是就能为齐国杀出一条出路。
“谢衔星,如果有人背叛你,你会怎么做?”她鬼使神差问出口。
她问得突然,谢衔星认真想了想,问道:“是何种背叛?”
“一个与你朝夕相处之人,却为了活命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