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迁心下了然,他记得邓雍之妻正是此女,问道:“她与你聊了什么?”
秦小蕊并无防备,“就聊了些女儿家的事情。”将药膏收进盒中,起身放回原处,“今日还要去书房吗?”
王昌迁想了想,“也不用天天去书房,今日无事便不用去。”
“那我们洗浴完就歇下吧。”
良宵千金,花香月阴。
这一夜楚玥睡得乱七八糟,先是夜半的时候被谢衔星咳嗽声吵得半梦半醒,早上又被热醒,后背冒出点点虚汗,鬓角也湿漉漉地紧贴脸颊。
夏天垫四床被子真的太厚了,昨夜就该让谢衔星拿掉两床,说不定自己早上还能睡个好觉。
她直着手指头,用手腕撑在床上一点一点施力坐起来,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谢衔星昨日将屏风拉到躺椅侧边与床隔开后,就将屏风留在那儿了,她也不知道现在他起了没。
屋子里面太闷,她扶着拱形床门,起身下床打算去开窗户,刚站在茵褥上,谢衔星就端着白粥和云片糕用肩膀轻轻推开了半掩的门。
他一般晨曦时分醒,为了不让母亲发现异样,练剑后就照常去陪江映月吃早饭,回自己小院的途中顺路去了一次厨房,借口说自己没吃饱,要了碗白粥和云片糕,本来还想着怎么把她喊起来,结果一推门就看见她下了床。
他将餐食放在桌上,向她走去,自然搭话:“什么时候醒的?”
楚玥站在原地回道:“没醒多久。”
待他走进一下子就看见她被汗浸湿的鬓角,直言说道:“嫌热?”
楚玥点头,抬起胳膊指着窗户:“我说了被子太厚,而且你连窗户也没开。”
“那今夜就拿掉两床,我将早饭带过来了,洗漱完去吃点。”谢衔星将胳膊曲着抬起,示意楚玥搭上,她装作没看见,自己慢慢走向桌边。
谢衔星收起胳膊默默护在她左右。
他特意拿了一个新玉杯与棉巾供她洗漱,楚玥手弯不起来,也碰不了水,他就学着记忆中父亲照顾母亲的样子,将玉杯送至她唇前,楚玥双手伸直夹住杯子自己漱了口。
谢衔星将棉布放在温水里沾湿,将棉布在手掌平摊开来,往她脸上呼去,好在楚玥躲得及时。
“你做什么?”
“洗脸啊,你现在手不能沾水,我来拿着布。”
楚玥皱眉:“哪有你这样给人洗脸的,你将那棉布上的水挤干再给我不就成了。”
谢衔星觉得也有道理,用力将棉布挤得邦硬,左手的伤痕隐隐作痛,将棉布递给她,她用指尖展开棉布擦了脸。
楚玥就近坐下,谢衔星端起白粥拿着勺子挖了半勺,送到她嘴边。
楚玥看着递过来的勺子,又看了看他左手的伤疤说道:“我自己可以吃。”
谢衔星举着勺子不放:“你的手指现在不能弯,若你想好得快,就别动手。”
这话果然好使,楚玥缓缓低头,白粥蒸腾的雾气先碰到她干涩的唇瓣,谢衔星见她不喝,问道:“你不喝白粥吗?”
她抬头看着他:“太烫了,入不了嘴。”
谢衔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没吹,将勺子递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再送出去。
楚玥见勺子里的白粥不再冒着热气,低头抿着勺子喝了下去。
喂粥的间隙,他还夹了几个云片糕,楚玥也饿了,将他夹的云片糕全部吃了下去。
谢衔星问她:“你今后有何打算?”
楚玥顿了顿,抬眸看着他:“帮我打一把短刀。”她的短刀当时查身的时候连同佛珠一起被收走了。
谢衔星想起当晚楚玥的身法,问道:“你的身法是谁教的?”
“我自学的。”楚玥自是不会告诉他自己身法的真正来由。
他心下疑惑,自学的身法会与自己的这么像?
“你是不是小时候悄悄溜进院子偷看我练剑了?”谢衔星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话传到她耳朵里,呛得她咳嗽也没忘反驳:“谁偷看你练剑了?”
谢衔星以为她被烫到了,连忙吹了吹勺子飘起的热气,“我这儿有一把短刀,等吃完了就拿给你。”
名唤怀霜,和揽月剑一起,是父亲临走时留给自己的。
谢衔星夹起云片糕,继续说:“你还没说今后有何打算。”
楚玥在云片糕边缘咬了一口,待嚼完后开口:“我要先去杀了林学文和秦砚之。”
谢衔星并不意外,追问道:“之后呢?”
楚玥想了想:“这事情牵扯到的怕不仅仅是他们,先去杀林学文,在他死之前我要把事情问清楚,若是他不知,我再去找秦砚之问个明白。”
“若背后之人真不止他们两人,到时候涉及位高权重之人,你打算如何?”
楚玥眼里毫无胆怯,语气坚定:“都杀了。”
谢衔星抬眸望向她的眼睛,随后又收回目光落在勺子上。
他相信她做得到。
一个连死都做得到的人,这有什么做不到?
谢衔星又夹了一片云片糕,她摇了摇头,直言:“我吃不下了。”
“那把剩下的粥都喝了。”
他专门让厨房从锅底盛了浓稠的部分,云片糕又夯实,二者下肚,楚玥也吃饱了。
谢衔星将碗搁在餐盘上,起身去暗格里拿出怀霜刀给楚玥。
怀霜刀身狭长,仅刀尖微弯似新月,刀刃上刻着小小的两个字“怀霜”,周身隐隐伴着银纹。
楚玥目光上移看向他,问道:“这么好的刀,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谢衔星回道:“我向来不用短刀,放在那里也是落灰,好刀也要配好主人。”
“这刀,杀过人吗?”
谢衔星摇头:“没有。”
她接过怀霜,心中纠结但还是宣之于口:“多谢。”
他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对自己道谢,“不用道谢,若是还有需要,尽管开口。”
“后面的事情,我自己一人就能做。”
“说你是笨蛋你还不信,”谢衔星双手交绕置于胸前,“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你难道只看到了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
“整个镇北王府。”他语气平淡回道,“我不会替你去杀人,报仇这件事,还是亲自动手最痛快,但因你现在不便露面,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有什么情报想要打探,都可以跟我说,也都可以来问我。”
她眼眸轻颤,“为什么?”
谢衔星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想帮就帮了,我做事从不想理由。而且我只说我能帮,要不要是你的事。”他语气坦荡,眼神中满是真挚。
二人久久对望,短暂驻足于彼此双眸中。
楚玥上睫轻动,收回目光,谢衔星想着自己还要去百骑司,临走之前嘱咐道:“我黄昏回来,这里除了我不会有人进来,无聊了可以去书架看看。院子不小,若是累了也可以去院子里走走。木架上的葡萄藤是我父亲种的,已经结了几串,我上次吃了一个,巨酸,别摘。琉璃在院子里,可以找它玩。”
“琉璃?”
“嗯,”谢衔星点头,“一只三花猫。”
他出了屋子又折返回来,看着仍坐在凳子上的楚玥,喉咙滚动:“等我回来。”
楚玥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回道:“走不远。”
待他走后,她本想着上床再休息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碍于身上伤口还不能乱动,又下床去院子里逛。
上一次摸黑来的时候,并未将院落看清,现在一看,他口中的不小还是保守了。
院子以水为中心,澄面如镜,影着虬曲的枝干与嶙峋山石。飞檐黛瓦,四周缀着繁花。
虽是人作,宛若天开。
楚玥绕着院子缓缓散步,走到接近小院月门时停下,微微抬额看向交绕的葡萄藤。
葡萄忍夏,现在还是青的,活该被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