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鬼王饶有兴致地走过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季寒霜侧身,礼貌地说:“这是我年少拜师学艺时的同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殿下,能否让我们一叙。”
鬼王敞声大笑:“既然是季兄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放心,今晚酒肉都管够,大家随意。”
众鬼们附和道:“鬼王殿下万岁。”
“走,喝酒去咯。”群鬼们跟着鬼王一同离开。
四人面对面站着。
谢光遥作为大师兄,紧张地问:“寒霜,这是怎么回事,你没死怎么不回宗门,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
季寒霜还是不轻不淡,微微一笑:“托师姐的福,大难不死,大概师姐每日在为我祈祷吧。”
这话一出,谢光遥和谢疏雨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她感到呼吸凝滞。
谢疏雨:“添晴师妹确实很担心你,你刚走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七日......”
别说了,这样说季寒霜肯定更恨她了。
水添晴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你是?”季寒霜笑意收起,他自然没有错过这张与谢光遥相似的脸。
“在下忘忧观谢疏雨,也是光遥的哥哥。”谢疏雨自我介绍。
季寒霜拖长着尾音:“哦。”似乎别有深意。
一个侍女走上来,盈盈一拜:“摆渡使,鬼王殿下为您在吉天阁布好酒菜,他说您可以在那待客。”
摆渡使?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去哪都能捞到好处,这官位一听就有地位。
“请吧,师姐,师兄。”季寒霜往左移一步,伸出左手,以示邀请。
这下就是鸿门宴也要去了。
她挠了挠眉心,正要迈步,手就被季寒霜抓住。
气氛急转直下,水添晴还以为要开打了,本能地挣扎,却发现这狼崽子力气极大。
他的手非常冷,即使现在还在炎夏,水添晴都差点忍不住一抖擞,这是正常人的体温吗?
他拧着眉,盯着手上那三道划痕:“谁弄的?”
这伤口,一眼就能看得出是人为。
谢光遥道:“来的路上,被受了诅咒的人抓的。”
他盯着季寒霜,既然提起这一茬,他自然希望他能主动告知事情的缘由,是否和鬼界有关。
季寒霜盯了一会儿那伤口,眼中闪过许多情绪。
“去吉天阁吧。”
吉天阁里,舞姬在献舞,个个露着纤细的腰,舞姿柔婉多情。
在座四人,借着舞乐,都陷入一片和谐的沉默,各有各的心事。
“啪啪。”季寒霜,放下酒杯,拍了拍手,“看来师姐不喜欢舞蹈,都下去吧。”
被提到的水添晴慌忙抬起头,对视上季寒霜幽深的双眸。
等舞姬侍女都下去,谢光遥可按捺不住了:“寒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寒霜一笑:“五年前我留住一命,碰巧救了当时的鬼王,与他结为好友。”
短短三句话,就将这五年涵盖了过去。
可细想却发现他隐藏了很多细节。
他是怎么逃出剑冢的,又哪来的本事救鬼王,并且得到他信赖。
每一个问题他都轻飘飘带过,语气中透露着一股自信,不知料定他们不会细问,还是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谢光遥:“原来是这样。”
“摆渡使,这官职可不低,意在超渡鬼市中孤魂,敢问季师弟,如何以人身,担鬼市官职?”谢疏雨可不像谢光遥性子好,三言两语,道破其中破绽。
他的眼神像针一样,射向主座的季寒霜。
季寒霜并未作答,只是漫不经心地为自己倒着酒,又是一杯下肚。
水添晴记得他以前不喝酒的。
稍顷,吉天阁的门被人打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放开我,我不是奸细。”那女子大喊着。
侍卫报告说:“摆渡使大人,抓到一个人族女子,偷偷潜入鬼市,欲图不轨。”
那女子抬起头,谢疏雨立即惊了:“梧桐。”
季寒霜勾起唇角:“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退下。
梧桐哭着,跌跌撞撞爬向谢疏雨:“公子,我、我是担心你才偷偷跟来的,不要让他们抓我。”
水添晴咬了口点心,这下事情可复杂了。
果然,下一刻季寒霜就站起来,大声说话,仿佛故意要让外面的人听到:“谢公子,你的侍女潜入鬼市,目的不纯,我是否认为,你的侍女是奉你的命令呢?”
好一招借题发挥,季寒霜这是在明晃晃地报复,报复刚刚谢疏雨的质问。
谢疏雨一字一句地说:“我绝无此意。”
谢光遥站起来:“寒霜,你是不是误会了......”
“来人,将这女子拖下去,等待发落。”季寒霜说。
梧桐摇头,抱着谢疏雨的腿:“不,不,我不走......”
“梧桐!”谢疏雨忙追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季寒霜这才耸耸肩:“师兄,做做样子罢了,我不会真拿他们怎么样。”
谢光遥无法,只能坐回座位:“你说,诅咒这事,和鬼界有没有关系?”
季寒霜似乎听不懂:“诅咒?”
见他不走心,谢光遥指了指水添晴:“你师姐手上的伤,就是被中咒之人咬的,你连你师姐也不在乎了吗?”
师兄,勿cue。
水添晴欲哭无泪,好不容易降低存在感,梧桐的事她都没做声,怎么又扯上她了。
季寒霜走到水添晴身边,托起水添晴受伤的手,低语:“伤怎么还没好呢。”
太有病了,水添晴被他冰冷的温度碰得直竖汗毛。
还她可爱活泼小师弟!
季寒霜:“每年都要出数起诅咒之事,难道每件都和鬼界有关系不成?”
谢光遥:“你的意思是,和鬼界没关系?可明明尸体的方向是指向西边来的......”
他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打斗声。
“你们放开梧桐!”
季寒霜挑眉:“师兄,你哥哥好像不太懂事。”
谢光遥拿起剑,走出去:“那就拜托师弟疏通了,我去拦他。”
一下子,室内只剩水添晴和季寒霜大眼对小眼。
季寒霜蹲下身,手指轻柔地摸上水添晴的伤口。
“还痛吗?”
水添晴摇摇头:“不......”
话说早了,她感到季寒霜正浅浅地发力,摩擦着她的伤口,伤口裂开了一丝,一滴滴血珠流出来。
这点小伤,对修道之人无足挂齿。
季寒霜是在折磨她的心理。
水添晴都想推开他,问一句是不是有变态。
紧接着,她看见季寒霜低下头,舔舐着伤口上的血珠。
水添晴手一僵,不知作何反应。
他舔完,抬起头,嘴唇还挂着水添晴的血。
“我猜也是不痛了。”季寒霜说。
再看向伤口,水添晴发现它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也不知道季寒霜使了什么法子。
可这不代表季寒霜是向水添晴示好。
养过猪的都知道,要把猪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能杀,那肉才能又肥又嫩。
水添晴抽回手,假笑:“我先去看看他们。”
她刚起步,大门就“砰”地关上了,她止住脚步。
转身,刚要抽出黑月剑,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改用空掌攻击季寒霜。
季寒霜没有丝毫退让,几招回合,他抓到一个漏洞,就将水添晴反扣在墙上,阴冷的身子贴着她的后背。
这温度,让水添晴不禁觉得,他也是个鬼,否则他怎么会在鬼市如鱼得水。
“师姐能大庭广众之下和谢光遥手拉手,也能不顾安危插入谢疏雨之事,怎么到我这就只剩拳脚相对了。”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水添晴闭了闭眼。
好了,这下他装都不装了,自己这作的什么死。
也不知道季寒霜这几年修的什么法术,水添晴自问五年来没有松懈练功,可到头来却能被他轻易压制。
坚硬的墙壁摩擦着她的侧脸,有些生疼,似乎是察觉到了,季寒霜微微卸力,维持在不能让她跑,也不让她疼的力度范围。
“怎么,久别重逢,师姐和我就没话说了吗?”
他口吻缱绻,做的却尽是讨人厌的事。
水添晴有些恼火:“你这样压着,我怎么说。”
“师姐跑了怎么办。”
水添晴无奈:“我不跑。”
下一刻,水添晴就感到身子一松,那股冰冷的气息稍微离开了一点。
“你现在是什么?人,还是鬼?”水添晴直言。
季寒霜摸上水添晴的脸,似乎知道她会躲开,于是他改扣她的下巴,那股冰冷的温度再度传来,已经是给了答案。
“剑冢之下不是一无所有,师姐知道吗?那幽幽鬼火,把我烤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的身体,连渣都不剩。”
他大力地收紧手指,水添晴痛苦地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想要掰开。
“这样的我,还是人吗?”季寒霜摩挲着她的下巴,声调破碎又迷离。
完蛋了,不会今晚就死在这吧,她还没有服用龟息丹,连假死计划都实施不了。
不管了,先拖延时间吧。
水添晴说:“你想怎么样?”为了献上诚意,她放下手,不再挣扎。
季寒霜似乎玩够了她的下巴,改摸其他地方,眉毛,眼睛,一直到嘴巴。
他扬起笑,在嘴巴处多停留了许久。
水添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会想把这些部位全部割下来吧,这可太丑了。
“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完,我今晚不动你们。”季寒霜给出解决方式。
水添晴反问:“不管答案合不合你意?”
季寒霜:“是。”
“好,你问。”
季寒霜放过她的嘴巴,目光投向黑月剑的剑穗:“你以前刻意孤立我,是否因为厌恶。”
第一个问题,就注定不会有好答案了。
原主那哪是只厌恶,那简直集天底下所有的恶意,甚至没有原由,只因为她看不惯。
而现在,这些恶果都由水添晴承担。
她破釜沉舟:“是。”
季寒霜面色淡淡:“第二个问题,你推我下剑冢,是出自本意吗?”
这怎么回答呢,不是出自本意吗?
她虽然不想害人。
可她为了回家,必须要诱导反派黑化。
综合所有,她算是出自本意。
“是。”
季寒霜掐着水添晴的脖子,将她推到墙根,眼尾泛红。
“骗骗我也不肯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水添晴感到后背一阵阵疼痛,她拍打着这双大力的手,她喉咙滚动,感觉呼吸不过来。
就在她眼前发黑时,季寒霜松开了手,水添晴俯身,大口呼吸,喉咙疼痛着,艰涩地说:“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季寒霜没有回答。
水添晴自行补充:“我做了这么多坏事,不想你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失去。”
她刚缓过气,就被季寒霜提着肩膀抵在墙上,两张脸靠得那么近。
“真相?好一个真相!”季寒霜气打不过来,表情像是要将水添晴生吞活剥。
半晌,他冷静了下来,缓缓松开手,替水添晴整理揉皱的衣服。
他语气中含着怜惜,叹气道:“师姐如此坦白,想必是准备好迎接我的报复了吧。”
水添晴揉着喉咙,咽了口口水,心提了起来。
这是明摆着要宣战了。
要怎么报复?像原著那样,将他嫁给某个虐待癖的老头,还是实行更毁灭人性的措施。
水添晴:“你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她可是一解除ooc功能,就疯狂对他好啊,狼崽子记仇不记恩,好心没好报。
季寒霜整理起水添晴的碎发,呼吸喷洒在她的侧脸:“不止噢,还有师姐在乎的人。”
在乎的人,现在还没回来的谢光遥和谢疏雨就是个例子。
水添晴揪着季寒霜的衣领:“师父从小是这么教你的?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说谢疏雨,谢光遥对你不好吗?”
季寒霜呼吸莫名急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又如何呢?师姐将我推下去的时候,也没把我当成是在乎的人。”
没想那么多啊。
水添晴推开他:“好,你要怎么报复我?杀了我吗?什么时候?”
总要套出个时间吧,她得准备好吃龟息丹,不然每天一颗不仅对身体不好,而且也没有这么多存货抗造啊。
这话出口,季寒霜眼中的兴奋熄灭,浑身气息开始躁动起来,不知道哪个字惹怒了他。
“杀你?”他的音调轻得不能再轻,“我怎么忍心杀你呢,我还要留着你慢慢折磨,让你亲眼看看,我怎么对你在乎的人。”
不行啊,套不出杀她的时间,那计划怎么进行。
水添晴一时想不出对策,有些急躁,她别过头,看向窗外。
两人陷入一阵诡异沉默,季寒霜忽然朝她逼近,水添晴后退,他双手捧起她的头,让水添晴的视线避无可避。
谁能想到这样亲密的举动会出在仇人身上。
“师姐就这么厌恶我?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没有啊,别这么敏感。
“我知道了,我是堕落的恶鬼,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宗门首席,厌恶我是应该的。”
水添晴扒拉下他的手,太凉了。
按书里的描写,将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从他黑化之后,先是以各种残忍的手法虐杀了曾经欺负他的人,之后放火烧各大仙门,绑架崔长青,折辱谢光遥,什么恶事都做了个遍。
后来,甚至去残杀与他无冤无仇的平头百姓,罄竹难书。
水添晴心里是矛盾的,他注定会成为未来丑恶的模样,可他又还没有成为。
见水添晴迟迟不说话,他冷笑一声:“你对狐妖留情,对怨鬼宽容,却偏偏对我,长了铁石心肠。既然如此,何必对我好给我希望,不如当初就让我一直恨你。”
他退开,往门外走出去。
水添晴见他兴冲冲的,不会是要去找谢光遥他们报仇了吧。
“你说好不动他们的。”
那可是男主啊!你和他打哪有好果子的。
可这话在季寒霜耳朵里却变味了,眉间戾气到达极点:“放心,会让你满意的。”
门打开又关上。
水添晴尝试开门,却发现门开不了了。
她急得直转,季寒霜疯了。
什么也做不了,水添晴干脆回忆刚刚季寒霜的话,他重复了好几次“在乎的人”。
难道他觉得自己不是水添晴在乎的人,破防了?
可是这没得洗,她先前虐待他不说,还亲手推他下剑冢,要是跑去说一句“我杀你是为你好,其实我很在乎你。”
谁信啊?
水添晴慢慢坐在地上,靠着门,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