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后悔了,他不应该心怀侥幸的,他想。
四年前毕业式上的那天他就应该说出这句话,而不是在对方通过了入职的心理测评后把这句话憋在肚子里,放任它腐烂下去。
检查没有查出任何不对,日野雅史是否做警察就是他自己的自由,这是关乎他人生的选择,按理来说松田阵平是不应该多嘴的,他此前也确实保持了沉默,做一个把握好距离的朋友。
但是日野雅史真的适合做警察吗?
松田阵平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看起来没情商,但也是观察敏锐,推理能力强的人,他并没有忽略那些摆到他面前来的细节。
多年在警校任教经验老练的鬼冢八藏能看出来的东西,松田阵平未必看不出来,何况他们又相处了这么多年,再迟钝的人都应该对这些有所了解了。
日野雅史是个什么样的人?
昨天他去给hagi扫墓的时候遇见了另外三个人,其中两个他已经四年没有见过了,并且以为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降谷零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向他。
“日野不来吗?”诸伏景光更关注缺的那个人。见他后面没跟着人,有些奇怪地询问了一句。
松田阵平想起守墓老人和他说过的一些话,顿了顿才回复他们道:“他不会在十月份和十一月份过来的。”
爆裂物处理班和搜查一课的工作实在是繁重,而且扫墓这种事一般一年来个一两趟就足够了,涉谷的墓园离警视厅也不算近,松田阵平即使想多来几次,也是有心无力。
日野雅史是他们剩下的五个人之中来得最勤的人,萩原研二刚殉职的那一年,不算十月份和十一月份,再除去八月份的盂兰盆节,他平均每个月都能来两三次。
松田阵平时常怀疑搜查二课的工作就有那么清闲嘛,足够日野雅史天天跑来扫墓,简直像热衷于上班打卡似的。
第二年日野雅史就按职业组的晋升流程成了警部,似乎也忙起来了,却还是坚持着每个月都要来一两次。
松田阵平能感受到对方有意在扫墓这件事上与他们时间错开,不愿在这种时候与他们相遇。
他每次提前准备好的扫墓都不会遇上对方,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那天雨下的很大,他在收队的时候发现现场里涩谷很近,顺手买了把伞去看看hagi。
密集而有力的雨点打在伞面上时松田阵平还要担心这把伞会不会破掉,还好只是雨大,风不算厉害,没有刮得人东倒西歪,雨也没有从四面八方拍打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他撑着把临时在便利店里买的塑料伞走进墓园时还以为没有人了,最后在墓园大门旁的小屋里找到了负责守墓的老爷爷。
给他开门的守墓人缩在开了空调的小屋里看漫才节目,被叫来开门的时候还在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在大雨天来扫墓啊……”
松田阵平还在想是哪位仁兄和他一样闲得发慌没事干的,大雨天不和守墓人一样缩在家里看电视睡一觉,非要跑到墓园来折腾自己。
然后他就在萩原研二的墓碑前看到了这位仁兄。
全身上下一身黑,还带着黑口罩和黑帽子的日野雅史站在萩原研二墓碑前,一把好好的黑伞不挡在自己头上,倒被胳膊向前伸,挡在一块石做的墓碑上。
除了撑着伞的那只手前端,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暴露在外,清瘦的人影站在大雨中空无一人的墓园里,显得孤寂而渺小。
松田阵平靠近后,发现那块石制墓碑上只有一点溅湿的水珠,其他地方都是干燥的,而撑着伞的人不知道在大雨中站了多长时间,已经完全湿透了,像从水里拖出来的一样。
“喂,你疯了吗?”松田阵平想去抓那个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家伙,不巧抓到领子上,吸饱了水的衣领滋了他一手雨水。
更让他生气的是在大雨中站了许久的日野雅史好像发着低烧,打湿了的刘海紧贴在发烫的侧脸上,疲倦得看起来立刻能睡过去。
“松田?”日野雅史睁开半闭不闭的眼睛,抬眼看向他,眼里还带着刺眼的笑意。
松田阵平看着对方黑得空洞的瞳孔下,所有酝酿在胸中愤怒的情绪像被临头浇灭,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日野雅史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与他切身相处了四年半的松田阵平更有发言权了。
伊达航作为班长是包容的,受人爱戴的,他不会愿意在对方面前展露出太多有问题的特质。
萩原研二或许摸到了他的一点本质,但那些话还未说出口就匆匆离开。
至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他们始终被日野雅史抗拒在外,也许被接纳了,但相处的时间到底太少。
日野雅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刚开始相处的时候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那道极高的心防似乎永远也无法跨越,他还一度以为自己撑不到跨越的那一天,就会忍受不了对方的反复无常而摔门离去。
他与他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后,才渐渐从他的行为中品出几分真心,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脱离了需要礼貌应付的名单。但即使这样,对方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连那点真心也要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如果不是那一天在墓园相遇,他大概也料不到,此前只是隐隐感觉到的真心,后面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只有真心的对象死去,你才肯放弃掩盖,让真心裸露在空气中是吗?日野雅史。你的真心是给谁的呢?
日野雅史是个胆小鬼。
松田阵平蹲在七十二号座舱里,被来电铃声吸引了注意力。解锁一看手机,来电的备注是雅史。
如果电话那头是班长的话,他可以立刻接通,坦然说出那句为我和hagi报仇,这是他们之间的信任和肯定。
但是雅史啊,他实在是没法对他说出那句话,忍不住思前想后,担忧这担忧那。
他担忧对方的心理状态,他不信任对方的心理状态。
自己死后对方会崩溃吗?会因为这句话而怨恨他吗?会变得偏执,最后得到一样的结局吗?就像他在研二死去后一样。
坐在七十二号座舱里的松田阵平盯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一直到对面放弃拨打,界面自动转回默认桌面。
时间还有一分钟了,不管是日野雅史找到了炸弹犯还是请求他拆弹,都来不及了,已经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了,很遗憾,他将要去天堂找先一步离开的hagi了。
所以他没有接通那个电话,坐在原地,盯着液晶银屏上不断减少的数字,等待属于自己的死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