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天丢给他们打火机,坐下来等点蜡烛,刘泽凑过来:“没事吧?”
郁明天今天听得最多的就是“没事吧?”,他摇摇头,“就教我了一下怎么用打火机。”
刘泽说:“打火机不要乱玩,很危险的。”
“好,我也没上手,他演示了一下就给我了。”
“那就好。”
数了八根蜡烛,葛庭说八吉利,大家都能发。在跳跃的烛光下,葛庭坐在东拼西凑来的主位上,闭上眼睛,许下十七岁的愿望。郁明天笑着看他许愿,在葛庭吹蜡烛时正过头,看向在收拾桌子的沈奉今。
借个机会,他也蹭个愿望吧,希望和沈奉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八寸蛋糕吃一半玩一半,开始动筷吃菜时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锅包肉有点凉了,没新炸出来那么脆,但好在不烫嘴,郁明天连吃了三个,直夸好吃。刘泽也说好吃,跟他爸做的还不太一样,一家有一家的味道,但都是东北的味儿。
陈大虎喝了两口猫尿开始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满嘴胡诌诌小时候遇见的离奇事件,添油加醋搞得高婷婷她们都不敢听,溜出去放风。
郁明天被他们一撺掇,也尝了点啤酒,不好喝,苦苦的,跟可乐一样反汽,还不如可乐好喝。但要了可乐一直没上,他就着菜也喝了大半杯。
“我一进后山,就觉得不对劲,凉飕飕的,跟有人在后面开电扇似得……我一扭头,挖去你猜怎么着……我姥当时就找了先生……”陈大虎滔滔不绝,说走了好几桌客人。这会儿过了饭点,后厨也不忙了,端了几个菜凑一桌当员工餐。沈奉今也解了围裙,坐在郁明天斜对角的桌子上,慢条斯理吃米饭。
他晕乎乎的,陈大虎的声音断断续续,故事层出不穷,讲兴奋了还拍桌子,跟说书的似得,还有个瞿俊当捧哏,时不时“哇”、“然后呢”、“我去真的假的”,给陈大虎逗的更来劲了。吃饭的服务员也扭头朝这边坐着听,权当下饭。
沈奉今没有扭头,只留给郁明天一个背影。他许是累了,向来挺直的背此时靠在椅背上,肩胛骨突出,露出的脖颈线条流畅,黑色的发尾修剪得当,浑身透着与这间餐馆格格不入的气息。
郁明天也学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玉色脸庞熏上浅淡的绯红色,唇瓣也分外透红,栗棕色的发丝不安分地翘起来几根。郁明天喝多了话少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聆听者,别人说什么他都“嗯”,让走就走,让坐就坐。
他的视线没离开过那道身影,看他夹菜吃饭,偶尔和同事说两句话,说的什么郁明天听不到,可他有点想知道。
“晚上还来吗?”
“不了,还有家教。”
老板娘笑道:“好学生别太忙了,到时候考个状元我们店就叫状元府。”
沈奉今也笑了下,他放下碗,回后面换了衣服。本可以从后门直接骑车走,可他偏偏饶了路,从大厅穿过,路过热热闹闹的这一桌时,果不其然被人抓住了衣角。
郁明天只是抓住他,却不说话,头低垂眼朦胧,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刘泽诚惶诚恐看了眼沈奉今,摇摇郁明天:“明天!明天!松手,你抓人家干什么?”
郁明天死活不松手,沈奉今就这样在他身边站着,手上还拿着老板娘打包的剩菜。瞿俊喊了声:“明天!你要跟他走啊?这么抓人家?”
郁明天精准捕捉关键词,他猛一抬头,“走?”
扭头一瞧沈奉今,登时起身要跟他回家,“快走快走,我好困。”
陈大虎不嫌热闹,“你看看这是谁啊你就跟人走?”
郁明天回头骂他,“你瞎吧大胖虎?这不沈奉今吗?你真傻。”
他拉住沈奉今的手掌,这次没握人家手腕了,直接牵了手出门。外头风一吹郁明天其实就激灵了,但他都闹到这了也不好回去接着吃饭,只好硬着头皮牵人手走到车子旁,坐上车子头靠在沈奉今背上继续吹风。
“回哪?”
“你家。”郁明天想也没想就回答。
沈奉今在餐馆待了半天,忙前忙后,身上满是烟味汗味,郁明天也不嫌弃,反而更依赖了点,他俩现在味道一样,谁也别说谁,回家各自洗澡得了。
沈奉今带个酒鬼回来,在院里放风的大运也稀罕,朝郁明天喵喵叫,郁明天回过去几声喵喵,还冲它龇了一下牙。吓住了大运他还挺开心,也没进屋,坐在老树下的板凳上,等沈奉今给他拿衣服。
醉鬼一个人洗澡不太行,沈奉今跟在他后面,郁明天拿了衣服进门,关门前留出一道门缝,警惕地挤出一个脑袋看他,“你干什么?”
沈奉今坐在门口,“有事喊我。”
“不要进来!”郁明天砰地一声关上门,不一会儿响起水声,热了郁明天哇哇叫,凉了啊啊叫,哇哇啊啊洗完澡他又开了道门缝:“请给我一条毛巾。”
沈奉今递给他条干毛巾,一会儿扔出来个湿乎乎的,沈奉今接住毛巾,握了一下,随手放在了洗脸盆上。接完湿乎乎的毛巾又出来个湿乎乎的人,沈奉今拿了新毛巾给他搭头上擦头发,湿乎乎坐在板凳上朝他说:“谢谢你啊沈奉今。”
沈奉今没说不用谢,他直接进去洗澡,由得郁明天在外面转悠。
出来时郁明天坐在院子里训练大运表演后空翻,大运烦不胜烦,尾巴毛都炸开了,沈奉今经过他时带来一阵皂香,“别摸它了,咬你。”
听见咬自己,郁明天不敢玩了,他收回手,跟着沈奉今回卧室。沈奉今写作业,郁明天呼呼大睡,像往常的无数个时刻一般,在静谧的午后等待夕阳。
夕阳降临,郁明天睡醒,他头痛欲裂,拿起桌上的一碗汤就喝,进了嘴才觉得苦。沈奉今开了台灯,冷然道:“喝完,醒酒的。”
“哦。”郁明天一口干完,又躺会沈奉今的被窝,窗户大敞开着,屋里蛮凉快。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嘴里不住说:“好舒服啊好舒服啊。”
“怎么?”
“在你家好舒服啊。”郁明天说着,手脚还在床上划起来,他在沈奉今的枕头上滚了两圈才突然鲤鱼打挺,“我要上厕所!”
上厕所不必报备,郁明天下床就去,回来时拐弯儿去喂大运。回头看那片荒菜地依旧无人打理,郁明天看着好不舒服,他小时候爷爷家也有菜地,瓜果蔬菜供应不缺,比沈奉今家的大点,奶奶还架了葡萄藤和丝瓜藤,长起来了夏天跟绿帐子似得。
“如果沈奉今允许的话,我也可以尝试呢。”郁明天在酒醉的日暮晚间想。
晚饭是煎蛋面,他碗里有两个鸡蛋,还放了几片小油菜。中午吃太腻了,晚上吃这个正好,沈奉今中午打包的凉菜没占碗,两人直接在袋子里夹。郁明天尝了两口,“这个还挺好吃的。”
他夹起一块粉皮给沈奉今看,“这个最好吃,沾了麻酱好吸汁。”
沈奉今点点头,又拿双筷子给他挑出来粉皮堆在一起让郁明天吃。吃完喝完郁明天不着急回去,沈奉今搬了俩躺椅,他俩一人一个躺着,郁明天手放肚子上揉来揉去,“今天吃太多了,我要撑死了。”
沈奉今不说话,他仰躺看星星,有时候星星会替他说话。
沈奉今看向夜空的眼神是平静的,却又仿佛带着神往和窥探,这让他浑身像镀上一层月光的朦胧似的,变得令郁明天疏离而陌生。
他翻个身,面朝沈奉今。他看天,他看他。月悄悄,云雾浓,泻下薄如蝉翼的冷色的纱,包裹住蝉鸣犬吠。
蝉鸣三声,院门大开,沈奉今推车出来,“关灯。”
“好。”郁明天蹦出来,他拉了院门灯,娴熟地关门上锁,手电筒交到他手里,郁明天在地上乱晃着照,“我听着草丛里有蝈蝈,怎么照不到?”
“藏起来了。”
上了大路手电筒收起来,郁明天圈住沈奉今的腰,这已经是他最熟练的动作了。晚上凉,他和沈奉今都加了一件衬衫,当然,郁明天是蹭了人家一件。
风吹起来,沈奉今的衣摆朝后飞,又被郁明天按住,他和沈奉今的皮肤只隔了一层短袖的布料,由此手下的触感格外清晰。
“你身材还不错。”郁明天揩油道。
沈奉今没做回应,郁明天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
晚上吃多了,他想走两步消食,就让沈奉今给他扔小区门口,没再进去。
“再见!明天小姨说顺道送我,你早上别来了,我们放学一起走。”
“好。”
郁明天朝他挥手,身上还是人家的外套没脱,沈奉今没要,他也没打算给,过两天再说吧,这样又有理由找他玩了。
他俩没啥可玩的,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做题另一个人躺着睡觉逗猫,但郁明天还是愿意在他家躺着,在有沈奉今味道的被窝里躺着。
沈奉今的背影远去,郁明天才恋恋不舍回头,他学沈奉今的样子插兜走,觉得自己也冷酷起来。衣摆随风飞扬,郁明天觉得还差根香烟。
香烟没有,他差点见鬼。哭泣声越来越清晰,白天陈大虎的故事在他耳边360°环绕,“我当时就听见有人哭……我爸直接冲上去……那可是不干净的东西……”
郁明天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他快步跑起来,没走两步正撞上人家遛狗的人,白色萨摩耶汪汪汪冲上来,郁明天一时不慎踩了空,滚到了草丛里,惊吓到了正沉浸在伤心事中的人。一时间,三人一狗纷纷对视。
“哎哟不好意思,您没事吧?”遛狗的姑娘在健身器材上拴紧狗绳,忙扶起来郁明天,正蹲在草丛后头哭着的人也站起来扶他,郁明天拍拍身上的草,表示没事没事。
郁明天腹诽,“今天为什么一直在说没事?难道我太倒霉了?”
他抬眼,却惊道:“刘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