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有点无奈地斜睨了她一眼,抬手用卷好束上细绳的卷宗敲了敲她的脑袋。
“还有一段路,你可以慢慢想有什么想吃的。”
苏绒脑子困成一团浆糊,忍不住晃了晃头,闻言又是一愣。
他这是……知道自己肚子饿了?所以特意带自己过来吃饭?
“怎么了?”
林砚把卷宗收进书囊里,见她还傻呆呆地坐着不动,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发什么愣,近乡情怯?”
苏绒摇摇头:“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嗯?”
“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南人?”
“猜的。”
林砚答得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从容不迫地掠过苏绒微皱的眉,旋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角。
他确实是猜的,根据她的口音猜出来的,果然猜的没错。
但这姑娘不似一般的江南女子,不仅想法多,而且还是个不知羞的。
想起她方才毫不介意的亲密举动,林砚略有些不自在地红了红脸,又咳嗽一声,率先下了马车。
跑堂的殷勤迎出来,却在看到苏绒时硬生生噎住话头,眼珠在她补丁摞补丁的麻衣和林砚洗得发白的棉袍间来回打转。
廷尉林大人,居然也能走桃花运?
小二心中腹诽,却连忙堆出亲热的笑容:“稀客啊,快里边请!”
好一个稀客!
苏绒跟着林砚穿过喧闹的大堂,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挺得笔直的脊背。
即便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通身肃杀气,活像把入鞘的剑,连落座时衣褶都理得分毫不乱。
不愧是廷尉衙门里的人。
“坐。”
两人点了菜,苏绒又单独给小咪分出一个小碟来,等菜上齐,就先把猫咪抱在怀里,喂起了饭。
林砚拿筷子夹了口菜,余光看向少女细心照顾猫咪的模样,忽然问了句:“你很喜欢猫?”
“世界破破烂烂,小猫缝缝补补。”
苏绒难得正色地对上他疑惑的眼睛,她点了点头,低头看向小咪的一瞬间,眉眼却浸透了柔软。
仿佛在哄小孩,又仿佛在看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她指尖悬在小咪耳尖,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而且……是它先捡到我的。”
林砚的竹筷停在半空,熙熙攘攘的酒楼中,他忽然只听得到她的声音。
檐角灯笼将苏绒的影子揉成薄薄一片投在墙上,小咪翻出肚皮,粉色肉垫轻轻搭在少女的小指上。
“有一日雷雨,妈妈……们不知在何处,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数雷声,它就从窗户钻了进来,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直勾勾就往我身边凑……”
“浑身湿透还在呼噜噜地叫,硬把脑袋塞进我手心里。您说,这么傻的小东西,我若不要它……”
少女喉间泛起笑音,却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猫咪。话尾终止在欲言又止的笑里,林砚见少女吻了吻猫咪的额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
“它该怎么办呢?”
“你……”
林砚的茶盏悬在半空,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想起诏狱刑架上至死都还在咒骂的囚徒,想起金銮殿上衣冠楚楚的蠹虫,却想不起上次见这般滚烫的真心是何时。
苏绒发现他喉结动了动,喉间挤出个模糊的单音,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下一秒却换了别的话题。
“吃好了,去看看铺子?”
“啊?什么铺子?”
“桥西有间空置的铺面。”
林砚瞥了眼窗外深沉的夜色,站起身来将碎银放在桌上。他掀开酒楼竹帘,夜风卷着市井喧嚣扑进来。
“你既说要开猫馆——”
他回头看向她怀里酣睡的小咪,嘴角极淡地扯了扯:“总要找个落脚的地儿吧。”
苏绒眼睛倏地亮了。
这……
这是被说服的意思吗?
苏绒心里雀跃,想起先前男人欲盖弥彰的严肃神情,再看他此刻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
进展如此顺利,少女不由得意地哼了哼,一边摸着小咪,一边跟上他的步伐。
“店面有多大?”
“离这里远么?”
“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砚转身看了苏绒一眼,没做声。她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笑眯眯地蹦哒到他旁边。
直到两人走到一间不起眼的铺面之前,不知何时来的陌生人将一串钥匙递给林砚便径直退下。
苏绒忍不住看了那人好几眼,又看了看正在开门的林砚,深感这人深藏不露。
“家仆?”
“嗯。”
“厉害。”
这样简单的事情,林砚不晓得苏绒在感慨什么,他推开桐木剥落的店门时,月光正穿过开裂的窗棂斜切进来。
褪了色的靛蓝门帘半卷着,露出仅有三丈见方的铺面,杉木柜台横贯西墙,台面留着深浅不一的凹痕。
后院不过方寸之地,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挨挨挤挤铺了半地,歪脖子老榆树弯着腰把枝桠探进支摘窗。
东南角还有个葡萄架,阴影里卧着口水井,井台石缝里冒着一丛丛的蒲公英花。
这铺面连带着住宿,地方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比之前的野庙可是强太多了。
“如果你觉得可以,就签个月契,拿来办你的什么猫馆。”
“可我一分钱都没有。”苏绒坦然相告,“你应该清楚,在城外能混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
林砚有些头疼,他向来不擅长这种琐碎事,但少女光洁的手却径直拍在了柜台上,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
“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来占股如何?盈利四六开,我四你六,全当抵了月租。”
下一秒,林砚第一次抬眸和她认真对视。苏绒也盯着他,脸上斗志昂然,眼波明澈,满是认真。
“若是我不同意呢?你会怎么样。”
“我…”
他在等她答复,而见到少女一时语塞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把钥匙轻轻放在她手里。
林砚转身走向院门,衣袂扫过葡萄架垂落的枯藤,月光从新补的瓦隙漏下一线银辉,就照在他的脸上。
“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去廷尉衙门找我,户帖明日会有人送来。”
男人的声线淡得听不出喜怒。苏绒闻言一愣,下意识叫住正要跨出院门的背影。
“明日真能下来?”
林砚在月洞门前顿了顿,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他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一勾,唇瓣轻启,吐出一句让苏绒震惊的话。
“能下来。”
“因为我是林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