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是去见过牢里的白栖枝的。
她在白栖枝出事的时候没哭,在装好饭菜的时候没哭,在去的路上没哭。
可就在见到白栖枝的一刹那,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牢里,她的小姐还那么小——小小的,在脏兮兮铺满茅草的地上坐成那么一小团,手上带着的镣铐铁链子都比她的手臂都要粗上一圈,就连原本白皙的腕上也红红的,一看就是被那铁疙瘩磨破了皮,不晓得要有多痛呢!
“小……主母。”
春花开口,声音是哽咽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
她是真的心疼小姐。
她是真真地心疼小姐!
所以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小姐她人那么好,也从未借过林家的那些荣光,可为什么林家的那些人闹出了事,罪名却要东家第一个担啊!
她哭得几乎看不清白栖枝的脸。
她就见着白栖枝听到她的声音小小的身躯顿了一下,而后抬手飞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起身,转身朝她粲然一笑。
白栖枝也想快点走到春花身边的,可她手上的镣铐太重了,拖得她脚步也缓慢。
原本三四步就能走到的地方,硬生生被她拖成五步才好。
她来到春花面前,没有开口先问人和事,而是挑挑拣拣,在袖子上捡了一片干净没沾尘土的地方,抬手给春花擦眼泪。
隔着铁栏,白栖枝反倒小心翼翼地先哄起人来,这让春花难免有些羞赧。
她找了官差,托他将装好的食盒送到白栖枝面前,打开,竟还是冒着热气的。
原本冷冰冰溅着人命的大牢就这样多生出一缕烟火气。
白栖枝仍是从容的。
时间有限,她只问了春花三个问题:
“府内可还安好?”
“店内可还安好?”
“近日来粮价如何?”
前两个问题春花倒还理解,可最后一个问题实在是问得突然,但她也一一详细地答了。
得知粮价尚安,白栖枝才像松了一口气似得。
她说:“不要怕,我没事的,不过是坐几日牢而已——挺过这一遭,大家就什么都不怕了。”
春花知道白栖枝总喜欢说挺过这一遭就什么也不怕了。
可这一遭又一遭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回去的路上,春花也还是恍惚的。
她想,她以前真的是想错了。
她想,她以为女子在世本就活得艰难。
她想,只要嫁了人就好了。
可是如今小姐用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明晃晃地赏了她一个耳光。
不是的,不是的!
什么只要嫁人就好了,什么只要有了夫君就好了……
这些,通通、通通都是骗人的!
小姐她、她没有做过错事,她明明没借上大爷的半点神通,可为什么当大爷的家族做错了事,所有罪责都要她第一时间冲上去来担?!
小姐她明明没有做过错事,为什么要因为林家的那些人共担因果?
这不公平的,世上不应该有这个道理的。
——我真是受够了!
在继紫玉、游金凤之后,春花是第三个说出这句话的人。
她受够了,她真是受够了!
凭什么?
凭什么只是嫁了人,那些人的罪责就只能由她一个人来担?
凭什么他们口口声声称她们为外姓人,但出了事就只要她们这些个外姓人来承担?
她真是受够了!
春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不再掉眼泪的。
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如今时事如此,就算哭也没有用了。
春花想,就算是为了小姐以后不再为人所害,她也要将自己磨砺成一把锋刃的刀。
她要小姐不再为人,也要自己不再为人所害。
沈忘尘到底还是没叫春花来。
他知道,眼下若属一人最心乱,此人非是春花莫属。
都说乱易生错,他只怕春花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可是没有。
也不知白栖枝究竟同她说了什么,原本咋咋呼呼的小侍女回来竟像变了个人似得,沉稳、平静、一丝不苟,甚至还能完全平衡好府内和坊内的事,竟活生生多了几分大管家的气势来。
沈忘尘只是这样瞧着,就知道白栖枝在牢内肯定命无大碍。
此时此刻,今时今日,他能做的,也只是让府内外不出大乱子。
许是他的威严还在,有他坐镇,府内竟真的一点点安生下来。
众人虽然都人心惶惶,但到底二主子还在,也算是还有一份保障。
经这么一调理,府内又渐渐还做原来的模样。
白栖枝不在,诸多事宜就只能落在沈忘尘身上。
他就拖着病体一点点仔细地核对账簿流水。
唯一一点恍惚,就是白栖枝那日落在他肩上的手。
她轻轻地在他肩上一拍,那样子,仿佛她是大人而他才是那个遇事慌乱的小孩子。
沈忘尘事情发生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白栖枝这个小孩子给安慰了。
他分明不是什么胆子小到置喙躲在大人身后的孩童,却还是被比他小上许多的孩子给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