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书之前,谢时亦就知道,皇帝这个职业不是什么好工作。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鸡晚。
即使兢兢业业的干,也免不了被一群老家伙指指点点,干不好,更是要被无数人骂上几百上千年。
更重要的是,这工作是真忙,完全不能摸鱼的那种忙。
就像现在,顾景行不过因为身体不适休息了一上午,书桌上的奏折已经多到摆不下,左右两侧地面各堆了好几摞。
这数量已经多到让人眼前一黑再一黑的程度。
上次穿过来的时候,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成为帝师后,谢时亦都没少帮着处理奏折。
当时他偶像包袱颇重,也怕让顾景行学成惫懒性子,便一直兢兢业业,事无巨细地处理那些烂七八糟的马屁折子。
两个人一起,效率比较高。
现如今,只有顾景行一人,他脱掉大氅后径直走到书案后落座,神情肃穆开始工作。
他身体微微前倾,宽大的袖口垂落在手腕,露出一截冷白色小臂。神情专注地翻阅着奏折,随意挽起的头发掉落几缕,轻轻覆在眉峰都未所觉。
谢时亦站在门口,盯着顾景行发呆。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存在,不过短短一年,那个看到奏折就发脾气的叛逆少年,竟变得如此沉稳庄重。
他记得,顾景行第一次批阅奏折,刚开始还有些紧张,直到他翻开了第一份。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好几页,从头读到尾,第一页是问顾景行安好,祝他健康长寿、无病无灾;第二页说自己家中一切都好,都是皇上给的福分;第三页说最近天气不错,是老天爷觉得陛下勤政爱民的恩赐;第四页顾景行没读完,顺手把折子扔进了火盆。
少年人的火气,比煤炭燃起的火焰还要旺。
要不是他拦着,顾景行说什么都要好好教训一下那老臣,问问他到底为何要食君之俸禄。
想到这,谢时亦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正努力压制火气的顾景行,听到这声低笑,胸中的烈焰瞬间熄灭,他歪头看向谢时亦,半晌,吐出两个字:“研墨。”
很是看不得他幸灾乐祸地躲清闲。
谢时亦眉眼弯弯,上前取过案头的红丝石砚.
他记得顾景行腕力十足,一手行书写的沉稳大气,笔画厚实饱满,因此他极喜浓墨。
彼此他还开玩笑,说他的字厚重威严,盖在那些鸡毛蒜皮的文字上,也省得看了闹心。
顾景行便每次都写的非常粗重,越无聊的奏折,获得的朱批便越浓墨重彩。
谢时亦按照他的习惯,磨浓墨。
墨锭缓缓旋转,在清水的浸润下渐渐晕染开来,浓重的色泽似心绪无数,氤氲在心头胸口。
待谢时亦将墨锭放回架子,顾景行毫不客气地推给他一摞奏折:“替朕分类。”
谢时亦:???
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他现在是谁?
是太监小黑子!他会看个屁的奏折!
而且当年他是不是教过,绝对不能放权给宦官,内臣干政是帝王治国大忌中的大忌!
谢时亦特别想狠狠摇醒顾景行,好好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完全没get到他此刻心中的波涛汹涌,顾景行不耐地蹙了蹙眉:
“还愣着做什么?”
谢时亦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了又鼓。
顶着顾景行探究的目光,他佯装为难:“陛下,小的不识字。”
原谅他吧,真不想再被那些毫无逻辑的马屁文荼毒。
反正现在穿着马甲,丢的也不是他的脸。
谢时亦竟找到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自如感。
不识字?
顾景行差点被惊掉下巴。
“咳咳…”
一口气没喘匀,他咳的撕心裂肺。
但如此剧烈的咳嗽,也没让他从谢翰林不识字的震惊中缓过神。
谢时亦演的颇为上瘾,有种不顾之后死活的疯感。
他倒了杯茶上前,让顾景行压一压咳嗽。
“陛下,小的家贫,入宫时未曾开蒙,只在幼时学过几个数,字确实认不得。”
顾景行连喝两大口茶,才压下心中惊愕,他甚至产生了浓烈的自我怀疑。
这真是谢时亦?
光风霁月谢翰林,谁人提起不得赞一声才子,他师从当世大儒,饱读诗书、文采风流,不管是古今历史还是当朝策论,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可是这么一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谢翰林,现在睁着眼睛说自己不识字。
而且言语间还带着隐隐的骄傲。
顾景行觉得这个世界彻底乱了套。
他沉了沉眸子,眉宇间划过一丝无奈与纵容:“没关系,明儿个朕帮你找个夫子。”
“算了,朕亲自教你。”
谢时亦抬起头:“啊?”
他是真不知道,好端端批阅奏折,怎地就变成了教他识字。
顾景行甚至还有些乐此不疲。
成摞的奏折被推到地上,他挑了支谢时亦最喜欢的竹制紫霜毫,轻沾墨汁将笔头浸润,随后左手挽着袖口执笔落下“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大字。
浓重的色泽落在珍品宣纸上,阵阵墨香氤氲,谢时亦晕头转向地接过紫霜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