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白的身体醒的时候,他感觉全身还有些昏沉。像麻了一半,动作还有些顿。
雨还在下,打在檐上,是一种沉闷的细碎。
歧白左右环顾一圈,推测自己大概是在皇宫里,因为周围金碧辉煌,有些恍惚了他的眼。
他毫发无伤,被抓进了一座楼里。
歧白猜测,这大概就是扶逐他们谈话中字里行间透露的鸿天珠的所在地,“塔”。
他并未觉得被这个珠子束缚住力量,反倒很轻松,行走皆自如,灵力也流通顺畅。
但门口的侍卫见他醒来,眼皮也不抬,像是对他毫无防备,又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应该就是塔内。
既然如此,他也不急着走。
歧白在软乎的躺椅上躺了两秒,思考着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是探明所谓鸿天珠的情况,还是先找机会用术法给扶逐递个消息。
在他想好之前,他先听见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这声响有点刺耳,但却很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般聒噪,守卫们还是头也没抬,像是习惯了似的。
歧白很好奇,他探着脑袋隔着屏风往外望,望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用力地扇了侍女一巴掌。
那侍女被扇得一个踉跄,低着头,还是向她递去了一碗热汤。
刘渺吼着,眼球泛血丝:“我说了,我不吃!”
侍女低声嗫喏着:“殿下,不吃又能怎么样呢,不如对自己好些。”
她这话出口,显然让刘渺更愤怒了。金枝玉叶的十九公主,什么时候过过这种日子?
刘渺哑着嗓子,怒视:“我要见父皇,我有办法把刘淮从扶府骗出来。”
侍女唯唯诺诺地:“殿下,别说这种话了。”
刘渺冷笑,又扇了她一巴掌。
歧白想到了当时鱼陆说的那句:“已经打算对十九动手了。”
十九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又为什么抓他?
歧白鬓边的铃铛一晃一晃,他迈开步子,清了清嗓:“刘渺。”
刘渺骤然一抬眼,眉毛蹙起,显然很惊讶,但这样的意外并没有改善她的情绪,公主繁重的袍子一挥,打落了那盏汤药:“......你在这里做什么?”
歧白想从她这儿套点话,只是耸耸肩:“不知道,我是被抓进来的。”
少年清俊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似是没料到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他很轻松地说:“这是哪儿?”
公主讥讽地笑笑:“这儿是猪圈。”
她似乎又捡起了一些自个儿的嚣张跋扈,很傲慢地:“你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哪怕扶逐来了,也难把你救出去。”
她很怜悯地:“发现了没,你那些‘妖术’都使不出来了。”
歧白当然不会说自己还能使出来,他随口试探着:“刘淮在扶宅,所以我是质子?”
屋檐边的风铃轻轻一晃,清脆的铃声混在了公主那讥诮的讽语中:“——你想多了。”
“刘淮在我的好父亲眼里,可没有这么重要。”
刘渺掸平了衣褶,要站直身子,蕴出几分气势来,她说:“你是养料。”
其实也没有很出乎意料,他歧白在世人眼中,也确实是天道的眷顾者。
这个鸿天珠,究竟是什么东西?
歧白问她:“我是什么的养料?”
十九哈哈一笑:“是人间气运的养料,舍小我成大我,你偷着乐吧!”
歧白:“......”
他觉得这绝对是十九自己被谁说过的话,拿来嘲讽他了。
歧白也就淡淡地:“......哦。”
“那你怎么在这里?”这话问得很无辜,很真诚,正因如此,刘渺也骤然变脸了。
“......天溃皇胄,帝王亲子。”
她身后,侍女捧来了新的粥,脸颊红肿着,依旧低着头:“自也是人间气运之最了。”
刘渺被气得失语,她扬起巴掌,在对上那侍女慢吞吞抬起的死寂的眼时,动作一顿,又落下了掌心。
她甩袖走开了。一句话也没留。
“冒犯大人了,”侍女又低下了她的脑袋,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发旋,“公主殿下,时日不多,请不要和她计较。”
她吐语有些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歧白:“我难道不是时日无多?”
侍女却很突兀地笑了,她有一张清丽的面:“......大人,想来是不会死的。”
少年也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他对人性了解不多,只是认真看了那侍女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我叫......”
她的面容动荡一瞬:“我在宫里头,叫作翠兰。”
她不肯说,歧白也不多问,很随意地一提:“怎么入宫了?”
翠兰:“只是家贫。”
翠兰:“您这回,概是见不到鸿天珠的,也请大人,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片沉寂。
歧白缓慢地掀开睫帘,想窥探侍女的表情,但她一直低着头,歧白看不清。
但他直觉,翠兰在暗示他,不要暴露自己仍能使用法术的事。
歧白嗯了一声:“......我会等,师父来接我。”
翠兰又摇头:“我去看看公主。”
于是,歧白身周一下子又安静了。
他撑着腮,盯着檐边的风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