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乌禾失魂落魄回到曦和宫,把自己蜷缩在床上如同一只小兽。
窗外雨已歇,狂风依旧,拍打着窗户,卷起窗幔,心河也被惊起骇浪。
为何会是檀玉,命运为何会这般愚弄人。
啪的一声,乌禾胡乱抄起身边的东西扔到地上发泄。
仆人着急忙慌进来收好枕头,换了新的,走时关好窗户,乌禾望着窗上雕花,一直等入夜,陷入茫茫夜色。
罢了,她想这世间的命数都已注定,非常人能更改,与其自怨自艾,不如适从当下,走一步看一步,万一老天有眼,觉得她命不该绝,就放她一马。
乌禾这般开导自己,打了个哈欠,她有些累了,想睡个觉,或许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等梦醒了,她没有中那该死的两不离。
说不定,如从前一样,她还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女儿。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阖上,可渐渐的胸口那簇火又被点燃,蔓延,越来越大,烧醒了她的梦,清晰的痛感剥开美好的幻想,告诉真真切切的现实。
乌禾睁开眼,爬起身凝视碧竹居的方向,眉间微蹙。
檀玉又在搞什么鬼。
白日的衣裳还未换下,屋外夜深露重,她随意套了件斗篷出去,警告奴仆们不要跟着她,理由还是去找檀玉,她若子夜未归,便让奴仆们去找她。
她要去找檀玉,弄清他究竟在干什么。
檀玉不简单她是知晓的,尤其他总是深更半夜出宫,还有他口中常提的小宠物,处处透露着一丝诡异。
所有的一切,像被一块黑布遮盖,看不透,猜不到,她必须在今夜掀了这块黑布。
夏末蝉声微弱,远处蟾蜍声燥,回荡山谷间如密集的雨点。今夜月光极亮,皓月当空,细碎的月光如霜,落在枝叶,地上朦胧斑驳一片。
乌禾仔细脚下的路,林间清风徐徐,拂起浅紫色衣袂,架在指上垂下的灯笼随风摇晃,灯影憧憧,似幽灵鬼魅。
乌禾跟着檀玉来到此处,心脏一点点被远处的蛙鸣提到嗓子眼,风吹后背,些许发寒。
忽然有些害怕,后悔跟来这深山老林。
檀玉大晚上不睡觉,究竟来这干什么。
林间除了雨后泥土味,草木清香,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说不上好闻,越往里走,味道越浓重,像有什么东西在林间腐烂。
蓦然一阵风拂过,她听见幽幽铃声,可她今日没有戴铃铛,不是从她身上发出的,那定是檀玉的。
她提起裙角,小心翼翼踩在泥泞的泥地,跟着蛊虫的感应走去。
月色茫茫,穿过密集杂乱的蒲苇草,一竖挺拔瘦劲的群青色背影,鹄立明月之下,清风吹拂起衣袍,他发辫上的铃铛连至腰间的铃铛都发出幽灵般寒冷诡异的声音。
月光照得大地惨白,乌禾清晰地瞧见那是一片乱葬岗。
南诏城的死刑犯,和没有名字的人都会扔到此处,连个墓都没有,任凭肉.体糜烂天地,她从前听人讲过,此刻她便站在这里,看见地上七横八竖腐烂的尸体。
有的浑身长满青紫尸斑,有的烂到血肉模糊,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嘴唇外翻露出森白牙齿,有的则已是嶙峋白骨,骨架散落得不成样。
有几只秃鹫立在尸体上,啄食胸腔里的内脏,乌禾清晰地看见几只秃鹫为争夺食物,血红色的肠子一拉一扯,流了一地。
浓重的腐臭味扑鼻,乌禾忍不住捂住鼻,皱眉双眸紧闭,她这辈子没见过这般惊悚血腥的场面,恶心至极,嗓子口涌出一阵酸水,想呕吐。
但又不想被檀玉发现,只得强忍下去,她眼下非常好奇,檀玉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好奇心大于恐惧心,乌禾鼓足勇气再次睁开眸,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檀玉的衣袍里,四周的草丛里,涌出一片密密麻麻奇怪的虫子,如同黑水波涛汹涌,它们绕了个圈乖乖围在檀玉身侧。
他抬起手,指节微动。
那黑水就向尸体爬去,密密麻麻的虫子爬满尸体,惨白的月光下,一具具人形包裹着黑色蠕动的虫子,不一会,腐尸变成了一架架白骨。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乌禾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双脚如钉,后脑勺头皮好像也爬满了虫子,阵阵发麻,捂着嘴的手彻骨冰冷,她死死咬住牙关,双眸大如铜铃,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东西。
那些东西难不成就是檀玉口中的小宠物,这算哪门子小宠物,这分明是小怪物。
连秃鹫都怕那些东西,扑扇着翅膀,叼着食物逃走。
忽然啪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在脚边,溅起点点冰凉的液体在脸颊,乌禾低头仔细一看,月光下一颗浑浊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啊——”
她瞳孔放大,本能地尖叫,回荡整个丛林,惊扰了啃食尸体的虫子,以及站在尸骨间的少年。
檀玉缓缓折身,月光浸透青丝衣衫,那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月下如白骨。
太远了,乌禾看不清他的神色,唯能看见他深黑的眼眶,如深不见底的沟壑。
蓦然,少年歪了下脑袋,耳畔传来一道温润清澈的声音。
“这么快,就被妹妹发现了。”
森寒的气息向乌禾逼近。
乌禾算是明白了,他人畜无害的绵羊皮下,是狰狞恐怖的怪物。
这层黑布,她开始后悔揭下。
她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她也会被吃掉的。
她开始害怕檀玉。
只见檀玉缓缓走近,他身后的虫子跟着蠕动。
乌禾拔腿就跑。
子夜山谷蛙鸣蝉噪,茫茫夜色里,紫丁花色裙摆飞扬,如一只扑闪的蝴蝶,穿梭幽暗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