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竹沉吟道:“坏消息是,当年目击者看到的只有你和公子珩逃出云顶,好消息是,讣册上也没有奉天的名字。”
慕远歌悬着的心微微松懈了下来,他遥望云顶的方向,身侧的拳头默默收紧。
慕竹拍拍慕远歌的肩头,搂着他的肩膀坐到山头上,扬了扬手中的酒坛,“梅子酿,你懂的。”
他怎会不懂,当年在云顶,但凡遇到不开心之事,便没有什么是一坛梅子酿解决不了的,如果真有,那便饮两坛。
慕竹用牙叼开封酒贴,拎着坛口倾倒而下,浓稠的液体混着梅子的清香一饮而下,“你尝尝,我的手艺这些年来有没有长进?”
慕远歌抱起一坛饮下,滚烫的液体顺着口腔直达小腹,他用袖口擦擦嘴角道:“好酒。”
慕竹的目光锁定在眼前的墓碑上,“说说吧,他是谁?”
慕远歌又灌下一口烈酒,“一个可以出生入死的朋友。”
慕竹:“据我所知,你能称之为‘朋友’的人屈指可数。”
慕远歌垂下头,摸着胸口的鸡肋喃喃道:“是啊,他救过我的性命。”
慕竹:“看出来你很在意他,不然也不会将他葬在清风岗,这儿确实是个宝地,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也将我葬在这里吧。”
慕远歌白他一眼,“修者寿命绵长,别乌鸦嘴。”
慕竹:“我说真的,真要有一天,我死在你前面,你也要亲手埋我,喏~”他朝山顶正中央努努嘴,“我要埋在这儿。”
慕远歌懒得搭理他,“你也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幼不幼稚?”
慕竹伸出手指点在慕远歌胸膛之上,“你如今到还是冠礼之年,可里面的这具灵魄,恐怕比我老成了有十倍不止吧?这叫什么,我想想,嗯……老练、稳重、腹黑!没错,就是腹黑!”
说着就要拽开慕远歌的衣服,看看他的腹部是不是一团漆黑,慕远歌被他一翻无理打闹,突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不知怎的,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般一涌而出。
借着酒意,他向后一仰躺在山顶的草甸上,夜空清澈无边,星星如同孩子随意洒落的糖果一般,杂乱中又似乎透着一丝命定的轨迹。
曾几何时,他也同阿曜一起这般心事重重的望着星空。
慕竹也跟着他呈“大”字躺下,两条修长的腿伸懒腰似的蹬了蹬,舒服的将身体揉进草甸里,“我记得你说过,前任仙首当年似乎有意接纳你的修炼之法,怎的后来又安排了云顶的那场鸿门宴?”
慕远歌:“也许,我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了解他,自以为是的觉得他已经愿意试着接受我的存在。”
他与父亲的关系,是血缘上的熟悉,生理上的陌生,这种感觉,就像棉花里藏了暗刺,表面上亲和柔软,可一旦想要靠近便会被刺的遍体鳞伤。
慕竹侧眸,“可依着他的做派,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寿宴上出手啊,你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远歌:“那天进寰殿献寿礼时,他还神色如常,可当我提出要去看看母亲时,他便突然狂暴了起来,我本想再看看他的情况,可却被蔚成峰拦住了。”
慕竹:“后来呢?你便走了?”
慕远歌:“蔚成峰让我先不要去看母亲,一切以父亲的大寿为重,待寿宴结束后再行私事,于是我便和奉天一道先去了宴席,谁知道,等来的不是宾朋满座,而是父亲的重伤、蔚成峰的污蔑、还有我阿娘……”
慕竹感受到慕远歌的身体逐渐紧绷,他体面的没有回头看他湿润的眼角,而是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你所说,是蔚公让你离开的,可攀诬你要弑父夺权的也是他。”
“寿宴结束三个月之后,蔚公先是编写讣册发了你的死讯,仙首重伤便由慕远珏暂代仙首之职,又过了大半年,云顶突然发丧,对外宣称是仙首遭到了倾澄的刺杀,不治而亡。”
“可是我知道,倾澄为了救你性命,日夜守着冰棺寸步不离,又怎么会有闲暇重回云顶呢?明明距离云顶之变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何必又将污水再泼到倾澄身上?”
慕远歌:“疑点不止于此。蔚成峰费尽心思,编了这么大一个故事,如今就甘愿屈居在慕远珏身下,做个参首而已?父亲的死、阿娘的死、我和阿澄身上的污名,除了蔚成峰,和慕远珏也定脱不了干系。”
慕竹:“我知道你想知道真相,更想复仇,可倾澄说你此刻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绝不能冲动行事。”
慕远歌语气渐缓,“放心吧,经历生死重回世间,我有分寸的。”
这笔账,要慢慢算,一笔一笔,毫无遗漏的算清楚。
“那便好。”慕竹看着忽明忽暗的群星,道:“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变成星星,你能看到的最亮的那颗,就是你最想念的人,只要默默对着它说话,最想念的人就会趁你熟睡时来梦中相见。”
慕远歌:“是吗?”
慕竹:“当然,很灵的。”
慕远歌:“那你梦到过吗?”
无人应答,慕远歌回头,便见慕竹已经双眸紧闭、呼吸均匀,与周公相伴下棋去了。
慕远歌浅笑,他本不信这些,但此刻他竟希望寻安说的都是真的,倒映星河眸子缓缓闭合,梅子酒的醉意微微发酵,那是想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