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阮安在华家丝厂附近走访了三家民信局,都没能获悉老邮差的身份。最令她感到诡异的是,三家民信局这几天并没有任何一名走脚邮差死亡,甚至连请假旷工的都没有。
“没有?”
丝厂跟民信局靠近大运河,这里间杂各种商业行庄,人来人往极是热闹。搬运货物的脚夫和杂役,嘴里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民信局里忙的鸡飞狗跳。
“要不,你再帮我查查,或者问问你们掌柜。”阮安软语说道。
管事的不耐烦:“我说你这姑娘,没看到我们忙成什么样子吗?年底正是最繁忙的时候,也是最赚钱的时候,跟你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而且你说的那个走脚邮差,都一把年纪了,我们民信局是不可能用那么大年纪的人走脚的,你自己看,走脚的都是青壮。”
那老邮差是谁?
一个个谜题接踵而至,阮安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却仿佛置身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
一阵汽车喇叭声将她唤醒,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中间。她赶紧让开,待汽车缓缓自她身边驶过时,透过车窗玻璃,里面赫然坐着的是华东霆。
阮安看到华东霆的时候,他也微微侧过头望她。但是华东霆没有要叫她的意思,就只是那样平平的看着她。这一带都是华家丝厂的地盘,所有的产业、商铺、土地,也皆为华家所有,他做为华家长房长孙,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汽车绝尘而去,阮安还站在原地。
接下去,她该如何呢?她已经尽了全力,完全无需有心理负担,不必觉得愧对老邮差。可她无法说服自己。
东西是在她手里丢的,她必须搞清楚。
她忽然想到老邮差的那枚铜扣,看似不起眼,但铜扣上似乎有特殊的纹路,仔细想来,那些纹路与寻常铜扣不一样,就连那枚铜扣的造型,与她方才在民信局看到的走脚邮差制服上的也都不同。
铜扣是个关键,她可以凭借记忆把上面的纹路画下来!
思及此,阮安重新振作了精神,朝着家里快步而去。待进了门,却诧异的发现家里站了一屋子生人,桌子上搁着好几个硕大的妆奁盒子,每一个都好多层,一层层打开着,里面全是价值不菲的珠宝。
母亲与丁叔丁婶皆面有喜色,见她回来,忙拉她进堂屋里挑选中意的首饰。
“这几位都是珠宝巷里,最有名几家银楼的掌柜,这些都是他们银楼里最贵重的首饰。”李秀珠的手指从那些妆奁上滑过,眼底都被点亮了。
“这是?”阮安被弄糊涂了。
“是王爷让他们送来给你挑的,让你赴宴的时候戴。”李秀珠亢奋的说道。
就在方才,她翻出自己当年的陪嫁,看着所剩不多的首饰还在发愁,怎么看都觉得上不了台面,恐被人笑话寒酸。李秀珠深知自己这些年,早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还连累阮安被人看轻。她一旦发作便无法自控,六亲不认,清醒时又觉得太对不起阮安。
“这些首饰,我们都不需要,让大家白跑一趟,对不住,请回吧。”听母亲说完,阮安看也没看,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几位银楼掌柜面面相觑,李秀珠登时失控的吼起来:“阮安!”
“丁叔,替我送客。”阮安转身就往自己屋去。
她难得用命令的语气,丁叔知道自己家里这位小小姐,平时待人随和,实则骨子里异常倔强,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也只能请几位银楼掌柜离开。
“阮安,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等于是打王爷的脸?他是什么人……”
阮安陡然止步,回身说:“他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都跟我没有关系。旁的事情,我可以依着母亲,但东西绝不能收。无功不受禄,如果外公还在,相信他也会这样做。”
一席话堵的李秀珠哑口无言,她那点小心思,早被阮安看穿。但李秀珠不甘心,望着女儿越来越像前夫的样子,凡事自有主张,凭着自己的意旨行事,就有些气迷心窍。
“好好好,你不愧姓阮,跟你那个父亲一样,都是专门来伤我心的!冤孽,都是冤孽!”
李秀珠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丁婶一看,这是要发作的前兆,赶紧上前要搀李秀珠回房,给她烧上一锅大烟。谁曾想,李秀珠一把搡开丁婶,竟冲入阮安房内,扑过去将她桌上那些账本,画报,图样全给撕个粉碎。
“不识好歹,我让你不识好歹!弄这些,弄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丁婶大呼小叫的想要阻拦,而阮安则平静的看着母亲发癫。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待母亲发泄完,她再平静的走进去,默默收拾一屋子的狼藉,将那些被撕碎的东西,重新归置起来。
“都是冤孽!姓阮的,都是冤孽!”
李秀珠撕完,力疲的撑在桌沿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通红。原本她有一双美丽的清水眼,眼神像春水一样有灵气,如今这双眼也钝了,浊了,经常还认不清站在面前的人。
丁叔和丁婶赶紧架着李秀珠离开,这种时候他们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心疼阮安。阮安反而会宽慰的笑笑,让他们照顾好母亲。
待他们离开,她在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按照记忆将铜扣上的纹路默画下来。
她有几分过目不忘的本事,先将整个铜扣的样子还原,再单独将纹路放大了描绘出来。画完后,自己看了半天,似有所悟,然后将画纸一收,装入布挎包里,交代丁叔丁婶自己去巡店,让他们给母亲屋子里点上能够安神的香。
李秀珠筋疲力尽的歪在榻上,手上捧着烟枪吞云吐雾,方才的一切,她都已经遗忘。
阮安走出家门,警觉的打量四下,这一带巷子与弄堂住的人多且杂,各种做小生意的人家,还有附近丝厂里做工的,以及小手工业者汇聚,平时人来人往的热闹。黄包车在巷子里穿行,但阮安没敢坐车,她观察片刻后,慢慢朝着巷子外头走去,就像往常去巡店一样,一路都看起来很正常。可待进入自家铺子后,简单跟伙计说完话,她却从店子的后院悄悄离开了。
可即便已经是如此的谨慎,她的行踪还是被人掌握着。
西湖上,一艘精巧的画舫,船夫在外头缓缓的摇着船。
船舱外头有人把守,船舱里,眉目如画的青年,眼睛瞧着岸上的保俶塔,听完身边人的汇报,薄薄的唇线翘了起来。
“她去了西泠印社?这个姑娘倒是有些意思,你去弄清楚,如果她不是华东霆的人,那就让她成为我的人。要是能让她,成为我们的鹞子,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