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光透过门缝进不来太多,只堪堪照出张嬷嬷苍白的脸,曹大夫说:“屋里暗,把灯点上。”
草儿忙上前点了灯,灯光下,韩荀看清了曹大夫脸上过分严肃的神色,心里跳了一下。
张嬷嬷也看清了曹大夫的神色,面上倒是平静,她道:“您就说吧,我这还有几日可活?”
“您等等,我再给您看看。”曹大夫说着,又换了手,这一回没有沉默,而是问她:“您这两日可是淋着了雨?”
张嬷嬷摇摇头道:“这几日病了,一直躺着,门也不曾出过。”
一旁的荔枝道:“前几日下雨的时候,嬷嬷您好像冒着雨去收了豆芽。”
曹大夫听闻,说道:“您上了年纪,身子也不好,本就病着,又淋了雨,只怕这病不容易好,我去开些药,先前的就不吃了,稍后让人跟我去取一下就好。”
收拾东西出门时,他又叮嘱几人道:“一日三次,万不能少。”
张嬷嬷点点头。
送了曹大夫出门,韩荀将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问他:“曹伯伯,张嬷嬷的病可是不大好了?”
曹大夫接过银子,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过了重阳,韩荀收到了陇右来的第一封信:
妹妹安好,我和二狗子他们已经顺利到了边关,分明刚入秋没多久,这边却下起了雪,雪有膝盖深,深一脚浅一脚,稍不注意就能摔倒。我和二狗子年岁小,被分在了后勤,将军教我们练弓,我第一天拉开了两石弓,将军夸了我,二狗子却一直拉不开一石弓,今早还被大家嘲笑了,这会正哭鼻子呢。我们这有一个最小的,今年刚满十二岁,和你一样大,你在家还好吗,可有好好吃饭,长高了吗,你要多吃一点饭,长高长壮些……
顾易在信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什么都说一点儿,只是薄薄的信纸也写不下太多的话……
韩府庄子上,几个人如往常一般过着,新年时韩荀和荔枝他们一起,第一次上手学着包了饺子,叫了顾秀才家两人一块儿来过年,赶在年前,顾易又让人捎带回来一封信。
这一年过年,庄子上人很多,却不热闹。
开了春,张嬷嬷的病一直没好,大夫给换了两回药,好像都没有什么作用。
这一日,阳光大好,荔枝蹲在院子里洗衣裳,草儿出来叫两人进屋。
荔枝从绳上取了干净的帕子擦手,跟在韩荀身后进了张嬷嬷的屋子,不一会儿,草儿将宋青也喊了来,他抱着手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没进屋。
“嬷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韩荀上前坐到了床边,张嬷嬷拉了她的手,说道:“嬷嬷有预感,只怕在这两日了,不和你们交代清楚,我也走得不安心。草儿和芽儿如今也有十三了,我给她们找了人家,等我走后,她们就不能在小姐身边继续伺候了,到时候就要辛苦荔枝了。”
草儿和芽儿对视一眼,齐齐说道:“我们想跟着姑娘。”
嬷嬷同两人说道:“姑娘也才和你们一样大,以后在这里是你们照顾小姐还是小姐照顾你们?”
“嬷嬷,我可以养她们的,我有钱。”
张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姑娘才有几个钱,也就够你和荔枝两个人用,你的钱你自个儿收着,等你长大了,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而且姑娘以后是要回侯府去的,两个丫头肯定是不能跟着你们一块儿走的,你就当嬷嬷私心,从前也当够了丫鬟,说话做事全看主子的脸色,嬷嬷不想她们和我一样。”
这话一出,韩荀便不好再接话了,只能应下。
张嬷嬷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又接着道:“嬷嬷也不会什么,能教您的也不多,该告诉您的也都告诉您了,只有有一点嬷嬷要和你说明白了。”
韩荀替张嬷嬷顺着背,轻声道:“嬷嬷慢些说,我都听着呢。”
“顾家小子待你好,嬷嬷都看在眼里,只是世上男人多寡义,姑娘心里也要有杆秤,要保护好自个儿。他想娶你,你就等他堂堂正正娶你回家,任您再落魄,你也是永平侯府的大小姐,万不可与他私相授受,这世道对女子多苛责,更容不得女子身上沾染污点。”
韩荀垂眸道:“我都知道的,嬷嬷放心。”
张嬷嬷闻言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嗯。”
“我就和您说这么多,再多的,嬷嬷也无能为力了。”张嬷嬷对韩荀说完,又对宋青道,“你以后跟着小姐,千万护她的安全。”
宋青点点头,没说话,见嬷嬷没有其他话要说,转身离开了。
张嬷嬷从枕头下拿出来一方绣帕,对草儿和芽儿道:“这帕子还差一点儿,你们去帮我把针线拿来,我先前好像落在了厨房,你们帮我找找。”
“嬷嬷,我和荔枝去吧,你和她们说说话。”韩荀说着,和荔枝出了门。
张嬷嬷眼眶湿润,看着韩荀和荔枝走远,从床下摸出几块碎银子,道:“这是给你们攒的嫁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我和姑娘说的话你们同样要记住,我不让你们和姑娘一起,也是我自私,你们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姑娘那样的人家,说好听点是富贵人家,说得不好听……”
张嬷嬷忍住了没说,继续道:“姑娘这样的身份,注定身不由己,与其让你们以后身陷囫囵,不如留在这里自在些,总不至于人吃人,丢了命,等她真的回了侯府,自己尚且任人摆布,更别说护着你们了。你们听嬷嬷的,等嬷嬷离开后,你们就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和姑娘有来往……”
门外
“姑娘。”韩荀和荔枝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远,荔枝听到里头的话,小声问韩荀的意思。
韩荀冲她摇了摇头。
走出很远,荔枝才道:“姑娘怎的不让我说?”
“说什么?”韩荀反问她,“说我未来不会身陷囫囵,不会任人摆布,还是会照顾好她们?”
荔枝语塞,韩荀见此才又说道:“她说的也不错,况且草儿和芽儿是她捡来的孩子,养了十三年。”
“可是……”
“我是主,她是仆,只要我永远是永平侯府的姑娘一天,她就永远不可能对你我同草芽一样,对我们,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她刚才的话我们就当没听过就行。”
“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