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温醒被他那副明明狼狈不堪,却还要摆出金尊玉贵的姿态——气笑了。
“沐浴?”纪温醒挑了挑眉毛,磨着后槽牙挤出一个字:“……好。”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
“那就、先、去、沐、浴!”
抚州城周围多水系,纪温醒抓水鬼时就发现城外有处僻静山泉。
她把陈最带到了这里。
泉水叮咚,清澈见底。
纪温醒靠坐在岸边一块大石上,看着陈最一步步踏入水中。
非礼勿视,她转过身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
“陈最,你是不是因为无法压制体内的煞气,才打纪兰儿的主意?”
陈最没有回答。
冰冷的泉水包裹住他的身体,刺骨的寒意让他找回了一丝活气。
然而,胸口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闷哼一声,猛地弓起背,痉挛地抱住双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纪温醒的问题在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水幕。
他死死咬住牙关,抵抗着这阵剜心蚀骨的疼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与冰凉的泉水混在一起。
纪温醒见他没反应,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你已经是抚州城隍了,掌管一方的土地神祇,有自己的庙宇香火,逍遥自在……这简直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肥差!可你究竟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陈最大口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踉跄着向泉心更深、更冷的地方走了几步,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只留下口鼻在水面之上。
满足?他从未真正满足过。
日复一日履行着城隍的职责,像个设定好的傀儡。
只有当他忙碌起来,当他主动去“做”些什么,他才感觉自己像个活物,而非被世界遗忘的孤魂。
是的,他失忆了。
记忆的起点,是三十年前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浑身是伤地倒在抚州城隍庙冰冷的石阶上。
后来,他看到了纪宅里那个襁褓中的至阴女婴。
记得那一刹纪宅周围鬼影幢幢,他如同本能般出手,将所有心怀不轨的妖邪击退,护佑着那个小小的纯阴之体安然长大。
更记得……当他的指尖无意触碰到那婴儿柔嫩的肌肤时,内心中嗜血的渴望。
陈最猛地甩了甩头,他对纪兰儿的渴望,如同嗜血的凶兽在体内咆哮,是源自本能的吸引与贪婪。
但他克制住了。
他不想变得和那些低等妖魔一样,于是他逃走了……
可他体内的煞气,在这几十年里,疯狂地反噬着他,直到他再难压制。
或许……或许用“结亲”的方式,用“采阴补阳”的借口……
呵,终究自己变得与那些低等妖邪无异,他被煞气冲昏了头脑,他从未如此刻般嫌弃自己。
“不过,”纪温醒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为什么你身边连个副手都没有?堂堂一城城隍,不应该是这个光杆司令的规制吧?”
陈最觉得纪温醒和他截然不同。
她一身寡淡的黑衣黑袍,可那黑袍下包裹的人,有着一颗不知疲倦、聒噪的心。
她像只叽叽喳喳的雀儿,即便面对万年寒冰,也能自说自话,喋喋不休。
过了许久,陈最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声音低哑疲惫。
“我向来是一个人。”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该死,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不会吧,那让纪兰儿结婚的神婆,难不成也是你自己变得?” 纪温醒挑眉,嗤笑道。
唔,确实都是他,陈最没有吭声,没有副手又如何?光杆司令又如何,这是他的地界,他说了算,他也不需要任何人。
“洗完了没?” 纪温醒有些焦躁地催促,心底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潺潺水声、风声和鸟鸣。
陈最呢?
纪温醒心头猛地一跳!不会又跑了吧?!她霍然转身!
只见陈最已经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她,赤裸着上身,皮肤苍白,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尽管身形略显清瘦,但那线条分明的手臂、轮廓清晰的肩背,都蕴含着一种内敛而危险的力量感。
“嘶……” 纪温醒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心中暗叹:“好一幅美男出浴图……”
啊!呸呸呸,什么死脑子,在想什么!她用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此时的陈最已经涉水走上岸。
他不知何时已披上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
他已经熟练地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皮,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嘴角早已经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容。
他故意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盯着有些不自在的纪温醒:
“怎么?纪拘鬼使大人守在这儿,寸步不离……”
他拖长了调子:“是怕你的‘业绩’淹死在这浅水洼里,还是……”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戏虐道,“忍不住想偷看为夫的身子?嗯?”
真是,恶魔……
纪温醒狠狠瞪了他一眼:
“闭嘴!穿好你的衣服!该走了!”